第二十二章(下) 高飛(2 / 2)

徐步朝陽 照苔 7296 字 9個月前

“能找到的,你等我。”那不再是少年青澀的公鴨嗓,隻像喝了半宿秋心釀出的茶酒,驟然變得無比哀傷。

他們找遍了熟悉的地方,又從池潭出發重新找。葉醫找到了一串很淺的腳印,他們順著腳印,走上了未曾造訪的林路,路邊開著紫色的野花,他們不斷呼喚宋川兒,回音嫋嫋,卻得不到半分回應。

阿裡斯講到這裡,不再往下講。他喝了口趙顏順手斟的白開水,開始收拾桌上的果皮。

“所以,秋燈願是為了尋找宋川兒而舉辦的?”趙顏反應呆滯,仿佛也有一半留在了山裡沒出來。

“準確地說,是為了帶宋川兒回家。”阿裡斯嫌棄地抓起自己吃剩的果皮,動作很輕地放進袋子,打了個結扔到快遞箱裡。

靜默半晌,趙顏拳頭一握,道:“決定了,我要去!”

“秋燈願?”

“對!”

阿裡斯擦著桌子,笑容很散漫,“行啊,到時可以找我玩。”

“好!”趙顏內心依舊因這段故事跳動不停,她接過阿裡斯手裡的毛巾,說剩下的交給她就好。

“那就謝咯。”阿裡斯揉了揉後頸,聽上去有點疲憊,“我先回房睡了,你早點休息。”他這次揮手很隨意,隻留了個背影,單手插兜趿著鞋上了樓。

一切收拾乾淨後,趙顏坐回客廳。貓正伏在上層板,臉蛋側臥著,偶爾掀起眼皮看一眼趙顏。後者撅著嘴巴逗了逗他,他堅定不為所動,最多揚起肉球碰一下搭在籠子上的人手,觸感比棉花團子還輕,輕得仿似眨眼產生的幻覺。

貓打著呼嚕睡著了,趙顏倒在沙發上,翻出手機滑開,看到明太子發來的航班信息,明天這又要往斜對角飛了。一一回複完短信,趙顏打開瀏覽器,輸入“眠川 公司”,點開了第二個網頁,滑下去看到——

“創始人:許知平;董事長:宋棠”

手指抵在發亮的屏幕上,許久,眼簾拉下了,胸口壓著個個不輕不重的塊狀物,一呼一吸,思緒如潮,簾子上不斷有場景閃爍和轉換:陽光下走著四個少年,肩挨著肩,歡笑著聊著什麼;畫麵一轉一個高瘦的女子坐在鋼琴上,低眉看著彈琴的青年,眼裡流轉著說不儘的溫柔;黑夜的山裡,四個青年焦急地呼喚了一個名字,其中一個青年忽然朝著一處低地跑去。畫麵在趙顏即將看清那一刻又變了,隻見青年拿著一束花來到一扇古雅的門前,敲了兩下又兩下,推開,幸福地叫了裡麵人的名字,還說“我來……”

為什麼聽不清名字?裡麵是那個人嗎?旁觀的人懊惱地屏住氣,用儘全力控製,生怕錯過一個結局——再堅持一下就看到了。

“趙顏,趙顏。”

是誰摸了她的額發,還叫了她名字?那隻手應是極其克製,輕,如海棠落雨。趙顏皺著眉頭,急促地呼吸了兩下,幾乎同時又聽到那個聲音:“趙顏,做噩夢了嗎?”

——噓,不是噩夢。

青年開門的畫麵開始變得混沌,色彩像漩渦一樣倒轉流逝,隻有叫喚她的聲音還在,好溫柔的咬字,還能聽出幾分擔憂。

明明是擾人清夢,偏又讓人氣不起來。

“趙顏。”

——真是,我這就來。

趙顏顧盼左右,四周隻剩一片漆黑,是該走了,她沒忘告彆:會再見的。繼而開始走向那個聲音,半空散落著螢火蟲樣的光點。

額上又被熱源一籠,趙顏加快了腳步,待重新適應燈亮後,正入眼簾的是徐步陽的臉,眉頭緊鎖,像聽到了什麼天氣惡劣的預報。

他們隔著一層沙發背,徐步陽直起身,他右食指掛了串鑰匙,在動作時會發出叮鈴響。鑰匙轉了圈搭在手背上,徐步陽撐著座背問,“怎麼又睡在這裡了?”

大腦還是花了好些時間才辨認清夢境與現實,趙顏扶著額頭坐起來,經水果浸潤過的喉嚨早已變得乾燥,她清咳了下,開口時帶著明顯的沙啞:“困了,不小心眯了下。”

“夏夜涼,最好回房間蓋好被子睡。”話音一頓,徐步陽不太自然地轉向貓的方位,再是頗有些平淡地說:“還有其他住客,一個人還是要注意些的。”

弦外音不難聽懂,趙顏心裡又暖又彆扭,想著解釋點什麼又不知何從說起,隻好撓撓頭說:“知道了,我平時沒有這樣的。昨晚……多謝你了。”

徐步陽嗯了聲,轉過去靠在凳背上問:“最近這麼累嗎?”語氣算是恢複了正常。

“可能是前幾天都在外麵跑,緩一緩就好啦。”手機一半都塞進沙發縫裡,讓人不禁聯想到屁股朝上的浣熊。趙顏幫它拔出來,抬手亮時習慣看上一眼,又習慣地問道:“十點了啊,你剛回來嗎?”

“差不多,回來看到你在這了。”徐步陽往上拋了下鑰匙,下來時不慌不忙地精準接住,期間笑著問趙顏,“吃雲吞嗎?”

“宵夜?”

“嗯,六點不到就吃東西了。餓。”

“那走吧。”趙顏撐著身子站了起來,膝蓋的骨骼發出細軟的聲響,她又甩了甩腿,感覺到有所稍微繃緊的褲腰帶,她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吃了挺多水果的,雲吞蹭一兩顆就夠啦。”

“水果?”徐步陽走在前麵問。

“另一個房客送來的,你看到門口的泡沫箱沒?”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趙顏繼續說,“剛我們在吃,冰箱還有好多,他讓我們隨便拿。”

“這麼好啊。”

“他還給我講了秋燈願的事。”

徐步陽讓趙顏坐到中島,說一個人來煮就行。冰箱中午被他收拾了下,如今再對比昨晚空了許多。他邊拿凍雲吞邊和趙顏說,“今天讓外婆他們把菜帶走了,他們又放了些進來……就一兩頓的量,到時你弄來吃了吧。”

趙顏急急忙忙跳到冰箱前,果然看到中格裡放著兩個保鮮盒和一小袋蔬菜,她眨了眨眼睛,臉上浮起了冰櫃都吹不冷的熱度,“謝謝你們……其實不用的啊。”

“我跟外婆說了下次不要了。”徐步陽關了冰箱,把趙顏推回島台,“你也不常煮,這麼做反而讓你不自在吧。”

承著好意,不是說不會謝拒,隻是更擔心表述不妥,生了誤會,糟蹋了彆人對你好心。她不會放棄對人際的進修,而能聽到有些話由他人說出,又怪難得的。趙顏望著徐步陽的背影,感謝而直白:“這些不是困擾來的。確實隻是不想太過麻煩你們啦,但收到的心情都是意外和感激的——當然,還是一般自己動手就好。說起來,我還真不太清楚哪裡賣的菜比較好誒。”

“這你可以去問他們。”青年聽上去是笑著的,“或者問我也行。”

“好。”

煮餛飩十分簡單,就等水沸騰了將冰凍粘在一起的雲吞放下去,如果想吃菜的話,擇兩根一起煮就是了。不過這是趙顏的懶人吃法,徐步陽顯然比她用心,起碼還往湯裡放了蝦皮和紫菜。

“豬肉餡的,我就真的隻給你煮幾顆喔。”徐步陽掀開冒氣的鍋蓋說道。

“幾顆就夠了。”鍋裡的水爭先恐後地冒泡,咕嚕咕嚕的。

“秋燈願你要去嗎?”徐步陽重拾之前的話題。

趙顏點頭,說想去。

“去吧,挺有意義的。”和阿裡斯的說法意外一致,徐步陽在灶台旁一邊說話,一邊攪動著剛放下的雲吞,“剛才都聽說什麼了嗎?”

趙顏想了想,答道:“有關背後的故事,說秋燈願是為了指引一個人回家。”

徐步陽放上蓋子後也坐了過來,臉上不知為何浮現出一種近似想通了什麼事的表情,對著趙顏眉眼彎彎道:“確實是這樣的,到時燈籠會沿著山路亮起來,隻有那條路是亮的,人就不會走錯了。”

“是八月十三那天嗎?”

“嗯,農曆,隻那一天。”徐步陽轉身回去看鍋,“可以住一晚,山上空氣挺不錯的。”

“好!”趙顏盯著正在拿碗的人,藏不住期待地問,“你今年去嗎?”

“今年啊,”一小柱從水龍頭流出衝過碗,流到洗碗盆裡,徐步陽擦碗道,“不好說,不知道那會兒有沒空。要是確定了,那天和你碰個頭?”

那必然是好的,趙顏咧開嘴,頭往下重重一啄,“好啊。”

徐步陽不等趙顏起身就盛好兩碗雲吞,其中海浪紋的一碗放到趙顏跟前。趙顏畢恭畢敬地接過筷子,低頭看碗後,一句謝謝被硬生生堵在喉頭:大大的碗裡飄著三顆孤獨的雲吞,占不到碗容量的四分之一。

她抬頭看到徐步陽不知收斂的笑靨,好氣地覷了對方一眼,問:“幾顆?”

徐步陽一副公正無私的模樣,揚起下頜示意趙顏看碗,“你說幾顆。”

抿著唇瞄了眼對方的碗,趙顏也不多覬覦,知足地說:“五顆。”

徐步陽複又哈哈笑了,他回頭拿起鍋,把裡麵的小顆雲團全部舀進海紋碗裡,音色清朗:“八顆,不夠再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