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中) 細水(1 / 2)

徐步朝陽 照苔 5492 字 9個月前

怪蛋燈暗了些,山林隻剩下路燈和自然的光。

帶著驚喜的低呼聲,一些人站了起來。

本能驅使,趙顏轉過去那同時,她抬頭,和徐步陽的目光接觸上了。她也有驚,吸了小口氣進鼻腔,張嘴無聲說道,開始了嗎。

她不知道是什麼要開始了,在青年朝她回笑而後抬起頭那一刻,月光碎入那雙眼裡。趙顏迷失了須臾,也短暫地失去了描述心中悸動的語言。

黑夜裡,怪蛋燈光平和,沒有衝人臉照出詭異的樣子。遊人形態各異,有人泰然靜坐,有人半曲著膝蓋張望,有體型清秀的人踩上馬紮,又在下來時不小心將馬紮踢倒。

陣陣細簌聲環繞,細細地撓著她的耳朵和心臟,驀地,趙顏聽到一聲清脆——是木頭的敲擊。

“噠噠、噠、噠。”

人群霎時安靜,大家紛紛伸長脖子。趙顏還隱約聽到有什麼流動的聲響,像流水素麵的潺潺聲,又像碰倒了樂高堆砌的多米諾骨牌,連接時間的鎖鏈被一環一環打開,回憶和期許都被釋放出來,終於到達最後一環,最後一扣——

“亮了!”好幾個人興奮地叫了起來。

趙顏看到對麵幾個木欄的一端亮起了暖黃的光。

“哇,爸爸你看,就在我們這裡!”旁邊的小孩高興得手舞足蹈,肉乎乎的小胳膊挨到了趙顏。

“真的會發光欸!”好幾個小不點或踮起腳尖,或鑽到木欄縫中看過來。

趙顏低頭看去,徐步陽腳尖前的淺木槽裡發出了先前沒有的光亮,透明的槽片露出一塊木牌——寫著願望的許願牌上纏了一圈乾花瓣。很快又滑來下一張帶花瓣的木牌,木牌停下時如觸碰到了什麼機關般,所在的槽口倏然光亮起來。

燈光下,片片粉色乾花連脈絡紋理都凸顯出來,木牌相碰時,花瓣隨之一顫,恍若振動的翅膀。

小孩子像一隻隻小青蛙似的蹲著,好奇地追著光的軌跡。裡圈的光從四個點開始,逆時針延申開,而外圈方向相反。

木欄低高處的橫欄呈正三角形,趙顏俯下身子發現那是某種鏡麵,光通過鏡麵後就散開了,在空氣投射裡宜人的亮度。隨著木牌一個個的到來,光與光的結合完美無縫。

池邊漸漸亮了起來,仔細點還能看清近岸的池底。

“啊,這是我們的牌子?!”趙顏仰起頭,興奮地搖了搖徐步陽的手。

“是啊。”徐步陽也蹲了下來,鏡麵透出的光即使從下往上照在人臉,也不會瘮人,甚至帶幾分柔和。“覺得怎麼樣?”徐步陽問。

“我一直以為是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儀式,比如變成煙花什麼的,沒想到會是這麼安靜。”趙顏把手放到槽口上空抓了抓,假裝捉住一把光。

到來的十多個許願牌遠遠占不到木欄的一半,但無需著急,人有念想曆久不衰,期許源源而來。

就是比預想的清靜太多,第一道光出現後,是有驚歎,最後最多的是遊人間或的喁喁私語。缺了點什麼……如果有伴奏,會不會更好些?

這樣的夜晚讓她輕易想到了德彪西,《黃昏中的空氣與香味》怎麼樣?顫顫的和聲將人引入馨香的霧靄,朦朧裡踩著每個和弦起舞,腳尖點出不同的色彩;或者《歐石楠》?旋律從指尖流出,指尖觸碰琴鍵那一瞬彈出朵朵鈴鐺一樣的小花,色彩繽紛,熱烈地旋於空中。

該適配何種音樂,最終答案便任人暢想了,月出時的音樂來過又離開,可能是想會一會傍晚的夢境,又怕驚擾了夜晚沉睡的少女吧。

“我們可以自己給自己放音樂。”徐步陽輕言細語道,“想象,或者……戴上耳機?”

按下了腦內的暫停鍵,趙顏略縮著脖頸,笑道:“我在試圖想象。”而且徐步陽,我好喜歡你——暫停鍵被卡住了,印著正方形的按鈕彈了出來,一晃一晃地吊在拉長的彈簧上。它出故障了。

她不知道從哪裡萌生了這麼一個想法。

——不,她是知道這個想法從哪兒而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來。

——她不會不知曉自己的心意,但往前從未能對此編造出如此衝動、直率、簡單的語言。

又亮起了一盞燈。趙顏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久蹲猛起帶來了腦供血不足,她視線一黑,趕緊扶上欄杆。她這個樣子不隻嚇到了自己,徐步陽也連忙起身詢問。

“我……”幸好沒有說出口。她把那突兀的自白當作了一場冒犯,眼光躲閃,不敢直視對方。

徐步陽似有所解。

旁邊那個穿polo衫、帶點嬰兒肥的男孩也一直記得這兩位好心的哥哥姐姐,此時他很暖心地問道:“姐姐不舒服嗎?”

男孩的父親坐到了後麵幾步遠的椅子,留在趙顏那旁邊的是幾個小孩子,她也因此更加尷尬,故作鎮定地清了下嗓子正想說沒事,徐步陽卻甚是體貼地替她作答:“這位姐姐有點怕黑。”

“噢——”比較近的兩個男孩揚著無邪的臉龐,語氣拖得長長的,恍然大悟後露出同情的眼神。

那邊綁了根小辮子的男孩一副見過大世麵的模樣,安慰人起來一板一眼的:“你彆怕,等一下就明亮起來了。”

趙顏暫時忘掉那讓她麵紅耳赤的事,扶著額頭扯出笑說道:“好,謝謝你。其實我沒有很怕。”旁邊的人偷笑個不停。趙顏咬著下唇呼出一口氣,羞惱又不敢太明顯地瞪了那人一眼,又實在拿他沒辦法

“其實這個黑漆漆是有原因的。”紮著小辮子的男孩有模有樣地豎著一根食指,酷似一個小博士。

“什麼原因啊?”polo男孩歪著頭問。

“就是啊——”

趙顏他們三個都隨“小博士”重新蹲下,圍成了個小圈。“小博士”小手摸著膝蓋,嘴唇一撅一撅,“我媽咪告訴我,這個黑漆漆是為了幫助小女孩逃跑的。以前有個小女生因為不聽話被妖怪抓到這個湖裡了,她媽媽為了救她,聯合村民和山裡的高僧設置了這個逃跑路線。”

“哇——”polo男孩聽得眼睛亮晶晶的。

趙顏看了眼徐步陽,他看起來很專注,嘴角勾著笑。

“小博士”繼續說道:“一開始亮亮的,是為了告訴小女孩有人來救她了,還可以把妖怪引出來;接著黑黑的,是為了不讓妖怪看到女孩逃了出來;重新亮起來,那樣女孩就可以沿著光找過來啦!”

“原來是這樣。”polo衫的男孩可謂相當捧場,直起手指賣力地拍著巴掌。

“嗯,是我小時候媽咪告訴我的。”“小博士”嘿嘿地笑,“你媽咪有沒有也和你說呀?”

男孩垂了眼眸,濃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眼睛,低聲說,“沒有,我媽媽都沒空陪我來。”

“哎呀。”“小博士”展開臂膀抱住了男孩,“彆難過,明年你媽咪也會有空啦。”還用腦袋實實地蹭了蹭男孩的頭。

男孩收起了那份失落,注意著不讓它胡亂傳遞。他揚起笑臉,信任地點點頭:“好!”

“明年你還可以找我玩!”“小博士”愉快地提議道。

“可以嗎?”

“當然!走,我們去和你爸爸說一下。”“小博士”拉著男孩往大人休息的地方去。男孩不忘向趙顏他們道彆,身子扭過來時磕到石磚踉蹌了下。

這麼一鬨後,趙顏也回收好那些難以名狀的情緒,借著木欄的支撐站起來,給徐步陽搭了一把手,感慨道:“小朋友的世界真是簡單又奇妙啊。”

徐步陽自然地握住,站定後揉了揉表帶,不甘示弱般:“我們的世界也有這樣簡單奇妙的。”

“我們都是大人了。”趙顏想了想,認為也不無道理,沒必要一竿子打死。她再回想小孩說到的內容,再次感歎:“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一說。”

徐步陽笑了笑,說:“繞著走走吧。”

許願牌還在一個接一個流過,他們像走在兩個龐大的鐘麵上,每走一步都牽動時針的轉動。

兩人圍著池子散步,聊著沒什麼營養的話題,工作中的小事,往年中秋的瑣事,時不時湊近看有沒有自己寫的牌子。燈全部亮起後,趙顏看到外麵的燈籠再次被點亮。幾個穿著竹青衫的人從後麵走進來,將載著許願牌的槽麵微微傾斜到某個角度,扶在木欄低處等了等,接著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