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在十一點就入睡的夜晚。
窗戶留了縫,趙顏蓋著涼被睡到半夜,昏昏沉沉地聽到從低處傳來“沙沙”的刮聲。熟悉、獨一無二的,人的手不會有這麼柔軟,狗的爪子做不到這樣輕柔。
趙顏坐了起來,聽到門外沙啞的“喵”聲。
她不敢置信地打開門,整個人都清醒了——白豆正歪著頭站在門口。
“白豆。”貓的眼睛很乾淨,水亮的翡翠隨著瞳孔的微縮變大變小,瘦了點,襪子臟了點,但好在沒見到受傷的地方。趙顏摸了摸貓毛,還是很柔順,她用氣音問:“你都去哪裡啦?”
白豆卻掉了個頭,修長而健康的腿朝前邁出一步,沒有叫,隻回頭安靜地看著趙顏。
“怎麼啦?”趙顏又問。
白豆走了一步,再次回頭。
“要去哪裡嗎?”趙顏意會,試探地跟上一步,白豆見她有動作,果然繼續往外走。
陽台門半開,又快到月圓夜了,陽台地磚被照得清亮,風吹起窗簾一角。
貓走出陽台,跳上了扶手的正中間位置,半轉過身注視著還在屋內的趙顏。他的眼神很冷靜,除此之外,似乎還有某種能使人融化的感情。
一人一貓對視著。
貓毛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或者說,是在月光下的白豆閃閃發光。
趙顏忽然有種預感,心裡升起了強烈的不舍,不知是好是壞。就在她要開口時,白豆發出了聲音:
“喵。”
很輕,很清。
然後一個轉身,往旁邊跳了下去。
趙顏趕緊跑出去,卻左右都看不到貓影。
白豆走了。
“我早上醒來還奢想他是回來了,可等走下樓,卻什麼都沒看到。”晚上徐步陽回來時,趙顏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我後來才想明白,他是不是回來告彆的?”
徐步陽坐在板凳上看手機,趙顏在沙發上抱著抱枕,靠在青年寬厚的背上。
“我看是。”徐步陽說。
“他還把我們準備的東西吃了。”趙顏難過著,悶聲道。
白豆不見的這幾天,他們每天都會更換貓糧和水,今天早上趙顏發現貓糧少了一半,水喝見底了。
“我當時就覺得他是要走,可是睡糊塗了,都沒反應過來。”
那雙綠眼睛,如今回想起來,仿佛隻是夢裡的。
“他在外麵,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好。”趙顏自言自語道。
徐步陽把手機放到桌上,轉過來坐上沙發,扶著趙顏的頭,讓她枕到自己腿上。他摸了摸趙顏前額的碎發,安慰道:“你得這麼想啊,他在這裡待了兩個多月,走了,又回來,卻是為了和你告彆,一個是喜歡你吧,二呢,他是這幾天去體驗了另一種生活,發現自己更希望過那樣子的。”
“那樣的?”趙顏從下往上看徐步陽,對方正微微低頭,手掌伏在她頭頂。
“可能他還是喜歡外麵闖蕩的日子,也可能他之前這一走,是因為遇到了更好的人家。”徐步陽說。
“更好的人家啊。”不得不承認,心裡有些泛酸,各式各樣的酸。
徐步陽笑她,“嗯,他既然記得路回來,還是選擇離開,從過日子的角度來看,是不是表示他自己喜歡才這麼選的?”
“是的吧。”趙顏躺著這個角度看,像在賞析一副深奧而美妙的油畫。
“既然他認定是開心的,不就好了嗎?”
“那你說,”趙顏跪坐起來,“有沒有可能他是被其他貓脅迫的?”
徐步陽一聽,忍俊不禁,“你要是這麼想,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趙顏腰肢一軟,無力地勸說自己積極地妥協,努力笑道,“其實我能想開的,人生如逆旅,人各有選擇,就是我總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麵想。”
有過親密的聯係,不管結局如何,免不了多一份或短暫或長久牽掛。
“不過放心,這是正常的情感。”趙顏努力拍了拍徐步陽的肩膀,“這對於我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創作的靈感?”對方也不是調侃的語氣。
“嗯!”趙顏重重點頭,好像在他旁邊,自己就總會有所鬆懈,然後說出一些沒頭沒腦的文青式的發言,“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有值得銘記的。”
徐步陽露出意會的表情,眼底無限深邃,“那——把我畫成妖怪的時候,想的是什麼?”
那時啊……
趙顏臉一紅,捏了捏徐步陽的臉,轉移了話題,“哈,你怎麼這麼記仇!”
客廳裡回蕩著青年爽朗的笑聲,趙顏趕緊噓了他一下,瞄了瞄主臥的位置。
“你就不記仇?”徐步陽說著刮了下她的鼻子。
趙顏傲慢地哼了聲。
“明天我們要乾什麼?”她興致勃勃地問。
“不用上班?”徐步陽暫時還掌握不住趙顏的作息時間,有次他甚至問過這個人是不是經常曠工,得到的回複是他們那一行通常沒有曠工這一說,有的隻是“偶爾事/病假”。
“不過我當過礦工欸!”某女當時還頗為自豪地表示。
“什麼礦工,黃金礦工啊?”他這麼問。
“哎,你也玩過啊!”對方的表情變得更加生動起來。
回到當下,趙顏喝了口紅棗茶,說:“中午就回來啦,然後,可以一起吃飯。”轉念一想,覺得不行,“應該沒那麼早,你先吃吧。”
不到一秒又改口,“不對,你明天有其他事嗎?”
徐步陽見她反反複複,實在有趣得很,笑著回答她:“我沒什麼事啊,那等你回來再說吧。”
“好!”趙顏看了看貓碗,悵然,“那些東西是不是要收走了?”
“沒事,可以再放幾天。”徐步陽打了個哈欠。
“困了?”已經十一點了。
“還好。”
“怪我一直纏著你,你都沒洗澡。”趙顏拉著他起來,催促道,“快點,我們上去吧。”
徐步陽任她拉著,腳上紋絲不動。
“你笑什麼?”趙顏拍了下他的小臂。
覺得你使勁拉人的樣子真像扯著果仁存冬糧的小動物,徐步陽心裡這麼想。他扶著趙顏的手站了起來,帶點嚴肅的口吻說:“你也快去睡,彆老那麼晚。”
“我是去睡了啊。”趙顏把對方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拉著人走到窗前,指了指院子的燈,問,“那盞燈要不要關?”
“我去。”
徐步陽走到院子去按外牆的開關。光褪了,花草一下就被夜幕籠罩,青年自己也隱入到夜色裡。
外麵是那麼黑啊。
趙顏好似理解到了除玄關,徐步陽還多留一盞院落燈的意義。她想這盞燈就不要關了,以她目前的能力,這電費要是平攤下來她也是有能力承擔的。
“走啦,又發呆!”徐步陽戳了戳她的肩膀,叫她上樓。
“沒啊,男士優先,我走後麵!”說著把人推了推,一起走上台階。
第二日趙顏和程星優子吃過飯,一點多提著杯子蛋糕回到“燕巢”。
車還在門口的停車位上,她習慣性看向三樓,陽台關著,不像有人在。
老先生正在洗碗,趙顏在廚房煮水泡茶,打聽到徐步陽早上下了次樓,拿完餐又上去了。
還在上麵?
趙顏腦筋一轉,有了個主意。
她沒通知對方,而是躡手躡腳地跑回房間,搬了個凳子到門後,妄圖一看這個人平時在家都會做什麼。而如果能順便抓到個機會,跳出來嚇嚇他,就更棒了。
就這樣蹲了一刻多鐘,樓道不見一絲動靜。倒是隱隱有聽到三樓的腳步聲。東麵來幾聲,又走去西麵,斷斷續續。
午後晴靜,樹陰滿地,秋時細風欣欣然,日光暖融融,她靠著門,逐漸腦袋沉沉,昏昏欲睡。
忽然,悠揚的鋼琴聲開始響起。
其實並不那麼清晰,隻是貼著門能聽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