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顏壓下門把走出去,聽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原來真的有鋼琴。
她尋聲而去。三樓的樓梯還很陌生,她摸了摸扶手上圓潤的拐角,開始往上走。
“蝴蝶”撲騰翅膀,離她越來越近。徐步陽大概是像那樣——稍稍弓起腰,手指飛舞。
不覺閉起眼想象,又不經意地笑了,她來到了神秘的三樓,階梯儘頭通往的是一條外廊。
靠外麵有一大麵玻璃門窗,挨著一扇竹簾推拉,趙顏摸著牆,透過靠內的窗看去。這一層是原木和白色調的搭配,一眼望,質樸、清爽又自然。她看到了那架靠牆的立式鋼琴,青年穿著複古拚色的上衣,那麼專注、沉浸,全然沒注意到有人到來。
趙顏會心一笑。她鄭重地扇動羽睫,眨眼將“拍下”的畫麵存入記憶牆裡。
沿著簷廊小小步走。這邊的竹簾拉起了些,等她走過去,視線投去室外那一刻,猶如觸電般,她整個人都定住了在那。
外麵鋪著便於排水的深灰色地磚,白色的室外家具,藍白相間的遮陽傘。可這些得體的鋪設都不是重點。讓她震驚的是長在女兒牆上的藤蔓,還有那上麵還醒著的幾朵藍色小花。
——是牽牛花。
再也顧不上其他,她仿佛是應了有關這牽牛的傳說一般,完完全全被吸引了。她受蠱惑般踩上一塊塊防滑地磚,步步走近,心潮澎湃,心懷疑慮。
直至親手摸到粗糙的葉子,碰上一朵已經閉合的軟嫩小花,她才終於感受到了真實。
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後方傳來推門的輕響。她回頭看到徐步陽扶著門站在廊上。他同樣一臉驚訝,望著她,久久才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不久。”下意識先回答了,趙顏看向花,緩緩道,“這是一直都在的嗎?”
“不是,”徐步陽說,“五月種下的。”
甚至沒有賣關子。
“為什麼?”她問。
徐步陽說得很認真:“因為有個人說沒時間,我看著挺喜歡的,就接手了。”
往日一幕成了定製的膠片,被誰交替著放到發光的鏡頭前。
可,為什麼?
“這麼久了,你就沒想過要告訴我?”她問道。
“我還沒想過要特意讓你看到。”徐步陽屈起手指,用指節蹭去了女孩臉頰上細小的汗滴,笑著說,“但如果是,我會早上讓你來,你一定會很喜歡。”
趙顏卻不能相信:“那時你就喜歡我了?”
她內心湧起了無以名狀的波動,欣喜隻有小部分,喉嚨難受得要命,身體深處在一瞬間悲傷到了一個境界,河枯海乾,驚雷滾滾,烏雲鋪天蓋地,奈何卻擠不出一滴雨。
徐步陽似乎也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但很喜歡和你一起。”他隻能這麼告訴她,但篤定的口吻像在陳述一個不容出錯的專業常識。
趙顏感覺意識摔進了漩渦,她的反應暫時丟失,隻能由徐步陽將她牽回陰涼處。
“你這樣,像碰到討債人似的。”徐步陽扶著她坐下,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她對麵。
趙顏越過他再次看向花朵,越發苦惱:“我有點想不明白,我們怎麼就在一起了。”
“什麼意思?”徐步陽皺起眉。
“就是……”趙顏對上他的視線,“我還什麼都沒做。”
“你想做什麼?”
“至少也給你送個花?”
徐步陽笑,“你現在也可以送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顏忍住捶胸頓足的衝動,覷他一眼,明明有嗔怪的意思,又很快有所喪氣,“我就是什麼都沒做。”
“你以為這是比賽嗎?” 徐步陽輕輕用拇指擦了下她的臉,目光追著她,“那我問你,你開始注意我的時候,知道這些事情麼?”
趙顏把頭晃了晃。
“那我也一樣的啊。”
“嗯?”她木訥地看著對方。
“喜歡和你一起,是不知不覺的。和時間無關,隻是因為你。”
這個時候的趙顏,還有著許多未能深刻理解的事情。感情為什麼可以這麼撓人,它可以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也可以將複雜變為簡單,它像彙入了世間百態的銀河畫卷,使人淺嘗也牽腸掛肚,深讀後更是意猶未儘。
即使這麼美好……
趙顏說:“這可能隻是剛剛好。”
“相處下去,你就會發現我不是那樣的。”她自顧自地剖白,“我很善變,很急躁,會在無聊的事上左右搖擺。”
“嗬,真是謝謝劇透啊。”徐步陽嗔笑道。
“呃,不客……氣?”
徐步陽收了笑,刻意壓下嘴角,臉色顯得嚴肅:“你是不是認為,我說過的話不過是氛圍烘托,情景使然?”
“你是不是生氣了?”她看到了他眉間少有的細褶。
“你也知道!”
“嗯,我挺有自知之明的。”
看在對方沒有引以為豪的份上,徐步陽暫且摁下這話題。他深呼吸,緩了緩臉色,說:“有些話,我覺得不必像響當當說出來。確實,因為工作,我放在感情上的時間是有限的。可是我很自私。人間如逆旅,我不想隻做你的行人。
“也虧你還說什麼我眼裡的你,你真的知道嗎你就說。你本來就……”
徐步陽說到這裡時,趙顏嘴巴抿成線,默默舉起手,獲得了特赦。
“你說。”
“你就不要列舉那些什麼你眼裡的我了。”趙顏低著頭說。她還要臉呢。
“我不列舉啊,你不用特意做什麼。”徐步陽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我們在一起,會產生許多變化的吧。我很期待。”
他是這麼說的。
趙顏曾經設想過兩人會如何在一起,設想過每天土裡土氣地送一小束花,就生活細節幻想過兩人一起會做的事,也想過他們之間的離彆。而這些已經在她腦裡發生過一遍、不止一遍的事情,都暫未出現在生活裡。
可她已經不願放棄與他相關的不可預見的所有幻想。
稍微抬頭,對上青年住進光的眼眸,趙顏真誠直視,“我也很期待。”
真摯地……
“是我鑽牛角尖了,你,原諒我吧?”
卻在一說完就想躲開目光。
“做錯事才要說原諒啊,”徐步陽沒有讓她躲,雙眸含笑,“比如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態度確實有點不夠友好。”
在“有點”的發音演繹上,他是下足功夫了。趙顏微微地笑,想起幾天前他才很是無辜地說“我莽夫一介很難做到見誰都馬上換上笑臉盈盈的”。
徐步陽托起她的臉,小心地用額頭碰了碰她的,“你不知道,你做的許多事,即便當時沒有思及‘徐步陽’這個人,也足以讓他為你心動。”
在往後的歲月裡,趙顏始終記得這一天和這一刻的悸動,遺憾的是她心無餘力,錯過了徐步陽泛紅的耳垂。
一陣喜悅的酸感湧上鼻尖,趙顏用力抿了抿上唇。
想想——他們一起聽過的。
沒什麼可怕的。
“徐步陽!”
“嗯?”
“你閉眼,我告訴你,當時我想的是什麼。”
青年起先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慢慢把眼睛閉上。
脖子揚起了些,她湊近,輕聲說:“我也是。”然後輕輕碰了一下青年的唇。
輕巧,如蝴蝶停靠。
睜眼,徐步陽記入了一雙如水的眸子,他輕輕一笑,將眼前人拉近。他們又在外麵坐了許久,聊到許久。
幾日後一晚,趙顏從瑜伽課回來,走上“燕巢”那條路時,離遠看見了刺眼的警燈,拉上門掉頭的救護車,鳴聲緊迫而急促。
圍觀的人群開始散開,邊走邊掩著口鼻低語,有的走了幾步又被過路人拉住,便再次停下多語幾句。
隔壁那位監督女兒洗雞籠的媽媽也在,婦人穿著長袖的素色睡衣褲,臉色儘是沉重。
趙顏下意識抓緊了運動包的綁帶,走上前向婦人詢問。
“有人被捅傷啦!”婦人愁著臉,說話聲小得趙顏幾乎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