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躺在地上,也是頭暈目眩的,眼前的景色好像都開始扭曲了,身體裡像是有火在燒,仿佛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燒乾。
“……你……回去!”
他勉強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被他趕的小孩似乎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起身,啪嗒啪嗒地快步跑了出去。
看著那小孩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明明是自己趕人走的,赫伊莫斯卻不知為何,心裡莫名有些空蕩蕩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裡那種失落感驅走,閉上眼,然後用力咬牙,發狠地想要將自己的身體從地上撐起來。可是他現在實在太虛弱了,隻是稍微抬了下頭,下一秒又落了下去。
他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隻覺得整個身體都空了,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整個人燙得都快要沒知覺了。
一束月光落在他燒得通紅的臉上,他躺在地上,目光恍惚地看著漆黑的夜空上那雪白的彎月。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時候,小小的他躺在垃圾坑中,孤零零地一個人,四周空蕩蕩的,一片死寂,隻有漆黑夜空的彎月陪著他。
……他緩緩地閉上眼。
…………
啪嗒啪嗒。
有什麼聲音,由遠及近。
少年睜開眼,那個他以為已經離開的小孩的臉再次出現在他視線中,小小的手伸出來往他額頭上一搭。
冰涼的東西捂在了他的額頭上,絲絲涼意滲入滾燙的皮膚裡,緩解了頭部的燥熱。
伽爾蘭將一塊濕布搭在他額頭上,又在他臉頰上摸了摸,手指軟軟的,涼涼的,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當那隻小手離開的時候,赫伊莫斯心底浮現出一點微妙的失落感。
他抬眼看向伽爾蘭。
小孩跪在他身邊,睜著眼看著他。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眼卻是大大的,亮亮的。
那雙金色的眼眸,明明是在黑夜中,卻明亮得像是一雙小小的金色太陽。它在黑暗中發著光,不知為何竟是讓人看得移不開眼,連夜空的那一輪明月都成了虛影的背景。
……
伽爾蘭低頭從腰間掏了掏,掏出來一個白色的小藥罐來。
還好他偷溜過來的時候想著赫伊莫斯那裡不知道有沒有藥,乾脆就把這個醫師特意給他留下來吩咐侍女每天給他擦的藥膏帶過來了。
現在赫伊莫斯這家夥不知道怎麼回事,死活不肯讓他去叫人,又不能真的就這麼丟著不管,萬一真的燒出個萬一來,四舍五入那也算是他害死的了。
他可不背這個鍋。
伽爾蘭搓了搓手,剛才他是跑出去找外麵的溪水那裡洗手去了,順便從身上撕下來一塊布弄濕了帶回來。
手不洗乾淨,怎麼幫病人擦藥?萬一把細菌弄到傷口裡就糟糕了。
他一邊在赫伊莫斯的那些傷痕上抹上藥膏,一邊想著。
沒想到,這輩子他居然還有親手幫他的死敵抹藥的一天。
哎,希望好心能有好報,赫伊莫斯這家夥看在自己今天好歹幫過他的份上,以後能放自己一馬。
在心裡這麼碎碎念著,專心致誌地幫赫伊莫斯抹藥膏的伽爾蘭根本沒發現,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後,才重新閉上了眼。
等抹完藥,那半瓶小藥罐差不多就空了,伽爾蘭人也累得夠嗆。
他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汗,抬頭看向赫伊莫斯。少年安靜地躺在地上,閉著眼,像是已經睡著了。
他伸手去拿擱在赫伊莫斯額頭上的濕布,那濕布已經不涼了,帶著些暖意。他用手在赫伊莫斯額頭上捂了一會兒,覺得赫伊莫斯的額頭似乎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滾燙了,臉也沒那麼紅了。
少年閉著眼,細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在蜜色的頰上落下淺淺的影子。伽爾蘭看著這張熟悉而又有點陌生的臉,沒有記憶中的陰冷和邪氣,帶著一點未成年的稚氣,此時此刻,顯得很是寧靜。
伽爾蘭想,他剛才真是魔怔了。
此刻在他眼前的這個少年才十二三歲,還隻是個小孩而已啊。
哪怕是未來被稱之為‘惡鬼’的赫伊莫斯,在和他進行王座地爭奪的時候,也從未對他使用過任何卑劣的、趁人之危的手段。就算赫伊莫斯殺了他,但是每一次,都是堂堂正正地擊敗了他之後。
而他剛才居然想要對一個生病的小孩子下殺手……
若是真的那麼做了,他豈不是比所謂的‘惡鬼’都還要惡毒?
…………
算了,彆多想了。
反正已經決定這一世不搶那個王座了。
用力搖了搖頭,將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去,伽爾蘭起身,跑到床邊將床上的那層薄毯子抱下來,然後蓋在了赫伊莫斯的身上。
他跪在旁邊,伸手拍了拍那蓋好的毯子,就像是拍著一個小孩子一般,拍完了之後,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我這麼幫你,你以後要報答我啊。”
那個報答很簡單的,不殺我就行了。
伽爾蘭這麼小聲對沉睡著的少年說完,看了一下天色,幾乎快要到下半夜了。他趕緊爬起來,飛快地跑了。
隻是,當伽爾蘭一溜煙兒地跑人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他以為睡著了的少年的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細長睫毛的影子落進赫伊莫斯睜開的眼縫裡,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看著那小孩的背影的眼神。
直到伽爾蘭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之下,赫伊莫斯才緩緩地坐起身來,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從他身上滑了下去。
身體還有些發燙,可是那些被擦了藥的地方涼絲絲的,連痛感都緩解了幾分。
赫伊莫斯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之後,他抬起手,指尖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那裡,似乎還殘留著那隻白色的小手留下的一點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