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聞正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答應下來,而是說:“如果你想和他斷絕關係,就親自刪了他。”
“……為什麼不幫我刪?”顧方圓是真的疑惑。
“我怕你會後悔,”任聞正頓了頓,又說,“當年我幫你刪了他所有的聯係方式,你難過了很久。”
“但我沒有後悔過。”
“有的,”任聞正沉靜地看著他,終於說出了口,“你在夢裡對他說,對不起,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顧方圓好像一瞬間就被擊中了。
儘管已經過了整整十年,他依舊對那個夢有些印象的。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回憶過去的好時候。
他重複了一遍:“我沒有後悔過,我很感激你當年代替我斷了所有和他的聯係方式。”
然後他直接拿起了手機,用小號登錄了那個軟件,在等待登錄成功的幾秒鐘內,他對任聞正說:“你過來看一下,我親自刪了他好了。”
任聞正回了句“我不用看了”,但顧方圓又說了一句“你過來看”,他仿佛再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於是靠了過來。
這個軟件可能是為了讓用戶降低刪好友的頻率,在刪人前,必須要打開與對方的聊天窗口,然後再點擊界麵的右上角,選擇刪除。
顧方圓發現“鬆柏”給了留言時已經有些慌張了,他迅速地打開了界麵,在手指觸碰到右上角前,還是被幾行字撞到了眼裡。
“很高興,你還愛喝檸檬水。”
“太太,在麼?”
“有人把錢退回來了,顧方圓,你知道我是誰了?”
“抱歉,打擾你的生活了,我隻是有些想你了。”
“你過得還好麼?”
——你過得還好麼?
顧方圓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這讓他第一次並沒有精準地點上了右上角那個頭像,但他很快就點了第二次,這一次點中了。
下拉菜單到最低端,按下那個紅色的刪除好友的按鈕,屏幕上彈出了一個確認框。
是否要刪除好友?
是?否?
顧方圓的手指移向了“是”,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任聞正的聲音。
任聞正平靜地說:“如果實在舍不得,就先彆刪了,我相信即使你們再見麵,也不會發生什麼的,對麼?”
顧方圓“嗯”了一聲,手指卻突兀向前,按下了那個“是”。
屏幕的界麵一閃,這個不該存在在他的列表中的賬號消失得乾乾淨淨。
顧方圓放下了手機,那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依舊強撐著、故作鎮定地說:“好了,已經刪了,我們該睡了。”
任聞正沒說話,隻是用手指摩挲上了顧方圓的臉頰,說:“如果沒有我的話……”
“那我應該會被折磨得枯萎了,”顧方圓打斷了任聞正的話,“我做過的最正確的事,就是離開譚申,選擇和你走。”
任聞正沒再說話,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強勢而不容拒絕。
他們都迫切地需要做些什麼,宣泄一些不應該訴之於口、但又真實存在的複雜情緒。
情濃時,顧方圓的眼角落了淚,而他也分不清,他的眼淚是為了誰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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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方圓再次醒來的時候,頭疼得厲害,他一貫不是個忍耐的性子,吃了一片止疼藥,就叫傭人去請醫生。
任家旗下有多家私立醫院,資助過許多貧困醫學生上學,甚至專門設立了專項基金用於補貼正在規培的醫學生,因此很多知名的醫生都樂於在百忙之中接受任家的邀請,為任家人看病。
顧方圓是任家主的合法伴侶,看病的級彆很高,先是來了個年輕醫生幫顧方圓測了些血壓之類的基礎指標,很快就來了一位行業內知名的心腦科醫生,詳細診療了一番,最後說並沒有什麼大毛病,隻是因為睡眠不規律、情緒低落而誘發的頭疼。醫生建議先用西藥止疼,再多休息、適當運動、保持情緒積極向上。
顧方圓再三道謝,又讓傭人給兩位醫生送了厚禮、直接開車送回醫院——顧方圓以前倒也問過任聞正,為什麼不能直接給診金。
任聞正和他聊了聊醫院醫生的處境,他才知道,很多醫生如果在外取酬而不報備,很容易被舉報,即使報備了,也會影響後續的職稱評審和職業發展。
因此倒不如直接送些禮物,勉強算得上是“人情往來”,而非“收受賄賂”。
止疼藥的起效很快,顧方圓很快就緩了過來,先是回了“聞訊而來”的任聞正和任玄顧兩句一模一樣的“醫生說沒事,吃了止疼藥”,然後起床衝了個澡,吃了個午飯。
今天是個晴天,顧方圓找了個最溫暖的、陽光最好的房間,讓傭人幫他把躺椅搬了過去,又推了一車他最喜歡的零食和水果,額外要了一遝用溫熱水燙過的毛巾,最後叮囑了一句“沒什麼要緊的事,不要再來打擾我”。
傭人們退了下去,顧方圓曬著溫暖的日光,躺在了舒適的躺椅上,吃了一顆他很喜歡的西梅,然後悄無聲息地開始落淚。
——你過得還好麼?
這句話,是曾經的顧方圓問曾經的譚申的。
那年的夏天,顧方圓美滋滋地為他和譚申規劃好了暑假出遊的路線以及暑假要做的100件事,他在做規劃的時候,譚申一直在旁邊看著,甚至會時不時地塞點錢給顧方圓,說:“我攢下的,先存在你那邊,充當我們的旅遊資金。”
然而,就在他們決定出行的前一天的晚上,顧方圓收到了一個陌生的座機來電。
“喂——”
“是我,抱歉,我沒辦法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沒什麼不能出去玩,票都好了,不都是說好了麼?”
“抱歉。”
“到底發生什麼了?”
“家裡臨時有些事,可能這個暑假你都看不到我了。”
“那我怎麼聯係你,你還沒有手機……”
“等到開學前,我應該會回來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先掛了。”
“你也……”
“嘟——嘟——嘟——”
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雖然後來顧方圓從譚申的口中得知,譚申那天晚上是偷偷跑出來用樓下小賣部的電話打的電話,因為身上沒有帶錢,隻能長話短說,但那天晚上,顧方圓的確是被氣壞了。
而且他在結束通話後立刻打了回去,小賣部的人卻很凶地說了句“譚申不在”,然後電話再一次被掛斷了。
那年的暑假很長,顧方圓還記得,一共有七十八天。
譚申離開的第一天,他退了出行的車票和酒店,一個人垂頭喪氣地回家,心裡罵了譚申無數遍,但又忍不住替他說話,對自己說,譚申畢竟是家裡有事,他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