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申離開的第二天,他在家裡寫了一會兒作業,開始覺得無聊了,他盯著客廳裡空蕩蕩的沙發,總覺得譚申應該就坐在那裡,要麼用他的遊戲機在玩遊戲,要麼用擺弄他的飛鏢,要麼乾脆躺在沙發上,蓋著他的毯子睡覺……
譚申離開的第七天,他重新整理了一遍他和譚申一起拍過的照片,紙質照片妥帖地放在相冊裡,電子照片也重新命名好、歸好了文件夾,他明明是在自己家裡,卻處處都仿佛能看到譚申的影子,屬於他和譚申的記憶不停地在他的大腦裡湧現,他開始明白,什麼叫做思念。
譚申離開的第三十天,他直接殺到了譚申的家門口,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然而並沒有人應答,他沮喪地在譚申的家門口待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了,他甚至生出了一點恐慌的情緒,他開始害怕譚申就此離開,然後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譚申離開的第六十天,他試了很多方式去找到他,包括但不限於聯係譚申其他的朋友,去他們曾經共同去過的地方,詢問每一個看起來和譚申熟悉的人,知不知道譚申暑假去哪兒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後從譚申一個長輩口中得到了一句很模糊的回答——譚申啊,他和他爸媽回老家了。
他想問,譚申的老家在哪裡,他可不可以去找他,但那位長輩看起來很不耐煩,揮了揮手就走了。
譚申離開的第七十八天,學校開學了,他早早地來到了學校,發覺教室的門是開著的時候,他的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
他輕輕地推開了門,然後看到譚申趴在他熟悉的書桌上,看起來睡得很香甜。
在等待的七十八天裡,他想過很多次再次重逢時候的情景。
他想他一定要惡狠狠地罵譚申一頓,誰讓譚申幾乎是不告而彆離開了他那麼多天,誰讓譚申害得他整個假期都怎麼過好、做得那麼完美的計劃完全泡了湯,誰讓譚申回來得那麼晚、晚到他開始害怕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氣呼呼地看著譚申圓潤的後腦勺,看著看著,卻沒有那麼大的火氣了。
——算了,他也不想的,誰讓他爸媽非要帶他回老家呢。
——算了,也不算真的不告而彆,不是也匆匆打了個電話麼?
——算了,他好像很累的樣子,一大早就在睡覺了。
——算了,反正還會有下一個假期,大不了下次再一起玩耍。
年少的顧方圓想著想著就不生氣了。
他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譚申睡醒了,把頭從手背上抬了起來,睜開了雙眼。
顧方圓一看譚申的臉,鼻子就一酸,他問:“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過得還好麼?”
譚申變黑了,還變瘦了,整個人顯得又憔悴又沒精神,但他看著顧方圓,竟然笑了起來。
是很爽朗,很沒有陰霾的那種笑容。
他說:“我過得還好,抱歉啊,說好的一起出門玩我違約了,還和你分開了那麼久,你是不是想我了?”
“鬼才會想你呢,”顧方圓這麼說著,卻一把抱住了譚申,“你怎麼搞得,你是不是天天玩兒,把自己都曬黑了。”
“是不是很難看啊?”譚申笑著問。
“有一點,不過沒關係,我家裡有好多麵膜,多敷一敷就白了。”
“好。”
“讓王媽多做一些好吃的,好好給你補一補,你就會胖回來了。”
“好。”
“我怕你沒做作業,已經幫你抄了一份,你做了麼?”
“好。”
“……剛剛那個問題不能回好,譚申,你怎麼了,放個假還變笨了。”
譚申沉默了一會兒,說:“謝謝你幫我抄作業,不過作業我寫了,咱們的字跡也不一樣,還是用我的吧。”
“好吧,你還沒說,你假期都乾什麼了呢?”
“沒乾什麼。”
“沒乾什麼,你怎麼變成黑炭回來了。”
“彆問了。”譚申突然變得有些不耐煩。
“為什麼不讓我問?”顧方圓委屈極了。
那天的顧方圓磨了譚申很久,但譚申一直沒有回答顧方圓的問題。
直到很久以後,顧方圓才在偶然間知曉,那個暑假,譚申被他的父母帶回了老家。
他爺爺的房子要修葺一番,其中有一項工作,是要把一堆紅磚、柴火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從房前挪到屋後。
原本這活雇傭了幾個工人,也談好了價錢。
工人們上工的第一天,譚申的爺爺和父親一邊嘴碎,一邊試圖和工人壓價,幾個工人當場就發了火,撂挑子不乾了。
村裡都是人情社會,工人們被苛責後,其他同工種的工人也不願意接譚家的活。
但這些活總要有人乾,譚申的大哥已經上了大學、那年沒有回老家,譚申的弟弟年齡尚小,於是就讓譚申乾這個活。
譚爺爺生了好幾個孩子,譚申有爺爺、有爸爸、有叔叔、有堂哥,但最後乾活的人,竟然隻有他。
七八月的天氣,烈日炎炎,縱使不乾什麼活,隻待在沒有空調的屋子裡也足夠汗流浹背了。
顧方圓不知道譚申是怎麼熬過那段日子的。
隻聽他說:“一開始我也不想乾,但不乾活就沒得飯吃,那邊又偏僻,我也回不來,我爸媽叫我忍一忍,我直接懟了回去。反正他們隻會口頭說,也沒見幫我搬一塊磚。”
“我當時又累又餓,我爺還嫌我吃得多,我一邊吃米飯一邊看他笑,當時,我就決定了,他死了我也不會為他留一滴眼淚。”
“我晚上躺在床上,又困又累,很想睡覺,但想起來作業還沒有寫,就爬起來寫作業。我不能讓我自己以後活得和他們一樣,我得好好學習,我得出人頭地。”
“我以前可能骨子裡還有點善良在,但經曆了那一遭之後,我突然就明白了兩個道理,一個是人善被人欺,一個是做人要自私一點,要想儘辦法為自己謀求利益,如果為此傷害到了彆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顧方圓,我現在變得自私、虛偽、心狠手辣,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顧方圓將溫熱的毛巾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還記得他當時的答案。
他說:“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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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方圓在那個溫暖的房間裡呆了大半天,等他再出門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多了。
他準備出門去接任玄顧放學,臨出門的時候,卻被傭人告知,他收到了一個快件。
顧方圓停下了腳步,接過了已經被消毒過的快件,拆封的時候看了一眼寄件人——是他經常合作的一家雜誌社,有時候,雜誌社的編輯會給他郵寄一份樣刊。
顧方圓從快件包裝裡抽出了一份樣刊,然後一封請柬也掉落在了桌麵上。
顧方圓放下了樣刊,他看著那封請柬隱約有了預感,但他又希望他的預感是假的。
他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打開了請柬,入目的是龍飛鳳舞,但他依舊熟悉的字跡。
“顧方圓,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