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霄正前方,那座懸掛著紅紙錢的屋子窗戶裡,有個黑色的影子忽然一閃而過。
眾人急急向那方向望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他們隻看見一隻渾濁的眼睛,消失在窗欞背後。
屋裡有人。
而且,他正在觀察著他們。
這個認知令所有人都後背發涼,玩家們頓時警惕起來。
他為什麼要偷看他們?
雖然隻在恍惚中瞥見一眼,可方才窗戶背後那隻眼睛眼白泛灰,渾濁得不像話,眼圈泛著駭人的紅色,看上去簡直不像是個活人。
不遠處,這戶人家的屋門一如其他人家那般緊閉著,老舊的木門樣式樸素,邊緣爬滿灰紅色的黴斑和苔蘚。
紅色的紙錢串在簷下左右搖擺著,在一片刺目的白中格外顯眼,充斥著不詳的意味。
孫守義沉聲道:“這應該是個線索。”
太明顯了,明顯到讓人想忽視都難。
這樣明顯的線索出現在眼前,假如就此放過,未免太過可惜。
可是,玩家們彼此對視著,目光中卻都透露著遲疑。
最終還是程鬆發了話,他示意刀疤上前:“你去看一眼。”
刀疤聞言麵色一僵,他沒有想到,自己被大工會遞上橄欖枝後,還沒得到絲毫好處,就先被遞出去做了磨刀石。
他的神色幾經變化,最後咬了咬牙:“可以。”
刀疤雖然暴虐又衝動易怒,但他顯然是個識時務的人。
加入工會的好處不可枚舉,他對此勢在必得。
秦非靜靜看著刀疤上前,眸中閃過一抹思索。
刀疤和他一樣,是初次直播,對於副本以外的世界沒有絲毫認知。
在這種情況下,程鬆光靠用嘴巴說就能令刀疤對他言聽計從,無疑又一次刷新了秦非對於這個世界中“工會”勢力的認知。
看來蕭霄還是形容得太保守,不同的“工會”在一個個不同等級的規則世界中,大概是類似於地頭蛇一樣不可逾越的存在吧?
不過,在秦非看來,程鬆試圖將刀疤招徠入工會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像刀疤這樣視道德與法度如無誤的亡命之徒,就像是一條毒蛇,是無法被馴養的。
即使被馴蛇人收入竹簍,它依舊會時刻抖著信子,瞄準時機,一口咬住馴蛇人的命脈。
或許程鬆覺得自己現在指揮刀疤做事是對他入會前的例行考驗,但刀疤隻會認為這是對他的羞辱,並在今後的某一天出其不意地報複回來。
刀疤在門前搜尋一番,隱晦地看了程鬆一眼,眸光複雜難辨。
程鬆像是渾然未覺:“怎麼樣?”
刀疤答道:“窗戶後麵沒人。”
程鬆皺眉:“試著敲一下門。”
這個舉措顯然不太安全,因為大家並不知道“敲門”算不算違背守陰村的風俗。
刀疤沉默片刻,依言上前。
“篤、篤、篤——”
三聲悶響應和著眾人的心跳。
片刻過後,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張蒼老到褶皺遍布的臉出現在半掩的門背後。
那是個看起來老得不像樣子的男人,灰白色的布衣蓋在瘦削的身體上,就像一個搭著爛麻布的架子。
老人啞聲詢問:“你們是?”
刀疤退後兩步,回到程鬆身側。
於此同時,秦非眼前又一次浮現出了紅色的好感度條。
【普通村民:好感度——(不可攻略)】
秦非忽然發現一件事,自己這個天賦技能,除了可以在npc不斷上升的好感度中獲利外,似乎還能直接拿來當一本怪物書用。
秦非上前半步,微笑著說出副本為他們安排的身份:“您好,我們是來村裡旅遊的遊客。”
蕭霄站在秦非背後,他現在對秦大佬的莽……啊不,應該是勇敢與果斷,已經有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認知,甚至內心都掀不起什麼波瀾了。
老人的視線在玩家們當中流轉半圈:“哦。”
這話實在讓人沒法接。
其他玩家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繼續,隻有秦非依舊麵不改色,語氣輕快又熟稔:“老爺子,您家的房子真漂亮。”
秦非抬頭,目光落在這棟與左右兩邊完全沒有區彆的普通村屋上。
“我覺得,您家非常具有守陰村獨有的當地特色之美。”他由衷地感歎。
直播大廳中,秦非每說出一句話便會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啊不是,主播怎麼張口就來啊??”
“美個屁,房門都要發黴了哈哈哈!”
“強縫都是黑的,我住的橋洞都比這房子新。”
“我願稱之為規則世界睜眼說瞎話第一人。”
秦非並不知道光幕另一側,正有一群人對他進行著良心的人審判,他靜靜站在那裡,神態純良得要命,活脫脫就是一個傻傻的年輕背包客。
老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秦非再接再厲,說出了他最想說的話:“走了半天我們也累了,能進您家裡坐坐嗎?”
“討杯茶喝。”
青年乖巧又自來熟的模樣,仿佛站在他對麵的並不是一個詭異副本中素昧謀麵的npc,而是小區樓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二大爺。
蕭霄:“……”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這個人的臉皮沒有最厚隻有更厚,每次都能成功刷新他的人生觀。
不知道是不是秦非的臉皮厚到足以打動人心,老人竟真的同意了。
“可以。”他點了點頭,半側過身,將玩家們迎近門內。
……
這是玩家們第一次進入到村民的家中,雖然外麵是白天,但屋裡卻昏暗如同午夜,空氣潮濕像是隨時能夠滴水,狹小幽暗的空間冷得仿若冰窖。
眾人低垂著眉眼,小心翼翼地進屋,偷偷打量著屋中的擺設。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棟很普通的鄉村民宅,帶有地域特點的木質結構房屋與村中彆戶人家並無不同,屋裡淩亂地堆放著各種雜物,將角角落落都塞得滿滿當當,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秦非步履緩慢地挪動在雜物中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踢倒什麼東西。
“坐。”老人開口,低沉沙啞的餘音在屋內回蕩。
他倒了一杯水遞給秦非,完全無視了另外幾人,絲毫沒有要招待他們的意思。
秦非接過杯子,用嘴唇淺淺碰了碰。
是普通的茶水。
其他玩家束手束腳地窩在門邊。倒不是他們不想坐,實在是屋子裡完全沒有落腳的地方,老人也不在意,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他的眼裡就好像隻有秦非一個人存在似的。
掛在屋角的時鐘滴答滴答地旋轉著,片刻過後,快要被擠到門上去的程鬆率先忍不住開了口:“老人家,你家門口掛著的——”
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語指代,他頓了頓,繼續道,“怎麼和彆家門口的顏色不一樣?”
老爺子瞥了程鬆一眼,沒理他。
尷尬的寂靜中,秦非上前半步:“老爺子?”
明明秦非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可原本裝聾作啞的npc卻立刻開了口:“我家的小孫女,三個月前病死了。”
他望著秦非,渾濁的眼中寫滿令人讀不懂的情緒。
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尾,但秦非卻瞬間領會了。
他輕聲“唔”了一聲,琥珀色的眸中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遺憾:“節哀順便。”
npc的神色舒緩了些,點了點頭。
這一幕令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們瞠目結舌。
“靠我真服了,怎麼這個副本裡的npc都格外偏愛厚臉皮嗎!”
“話說這個老頭是乾什麼的啊,我以前怎麼見都沒見過。”
“這不廢話麼?低級世界裡的限時副本很少會有人嘗試去解秘,前幾次來這個副本的主播根本都沒觸發過這個去祠堂送東西的任務,更彆提這種細枝末節的村民支線了。”
“這個秦非到底什麼來頭,怎麼步步都不走尋常路……”
隻有秦非自己知道,npc對他如此客氣,真實的原因或許還是受到了他天賦技能的影響。
他已經隱隱覺察到,即使已經標明了不可攻略,npc們對待他的容忍度也依舊要比對待其他玩家更高一些。
“家中若是有一年內新死之人,就要在屋簷下掛上紅色的紙錢串。”npc老人又一次開口。
他的聲線古怪又飄忽不定,為這逼仄的小空間浸染上了一層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氛。
說話間,老人站起身來,走到另一側窗邊,抬手打開了窗戶。
木質窗扇磕碰在牆沿上,發出輕輕的響聲。
秦非順勢望向窗外,瞳孔在下一刻驟然一縮。
就在這扇窗戶正對著的巷弄中,家家戶戶簷下掛著的竟全是紅色紙錢串!
秦非眸光微動,神色不變,語氣依舊平靜:“這些人……?”
“是啊。”老人轉過身來,他麵對著門口的玩家們,嘴角邊掛著一抹詭異的笑。
“他們家也有人去世了。”
他抬起頭,直勾勾地望向玩家們的眼睛。
蕭霄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偷偷往秦非身後挪了兩步。
老人還在繼續:“那家的男人四個月前死了。”
說著,老人伸手指向另一戶,“那家,五個月前死了男人,現在就剩下一個寡婦。”
“那家,四個月前死了孫女。”
“那家……”
窗外弄堂裡,一共五戶人家掛了紅色紙錢串。
“五個月前、四個月前、三個月前……”蕭霄皺眉記著數。
孫守義低聲道:“每個月一個。”
昨天晚飯時村長曾提到過,昨天是七月初七。
從一月到六月,守陰村每月都有人死去。
如此規律,顯然不會是巧合。
“當然不是巧合。”npc老人就像是能看穿玩家們心中正在想些什麼,一開口便精準戳中了眾人的求知欲,“一切都是為了村祭,為了……”
他的聲音輕了下去。
沒人聽清最後那幾個字。
蕭霄有些著急:“老爺子,你就彆吊我們胃口了。”
老人話鋒忽轉:“怎麼,你們不知道這個村子每年都有遊客失蹤嗎?為什麼還敢來呢。”
孫守義看了一眼秦非,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斟酌著言語道:“老爺子,所以那些失蹤的遊客?”都怎麼了呢?
老人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故作神秘,他乾裂的嘴唇扭曲出難看的弧度:“過幾天,你們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