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黑白兩道都在找人,一方趕儘殺絕一方借機內訌,楚宸不敢把一身傷的教主帶去修士地界,硬生生在紅塵裡待了三個多月。
第一個月,慕言白雙目失明雙耳失聰,渾身上下就沒什麼地方是完整的。
會整夜整夜做噩夢,深陷在金骨連環陣一環套一環的殺機裡,抖的像一片秋風裡的落葉。
他渾身的傷痕一動就要滲血,楚宸不敢碰,不能抱也不能安撫,隻能看著他瘦削單薄的肩背在噩夢的掙紮裡劇烈起伏,殷紅和暗紅交替著緩慢占據整塊雪白的紗布。
所以他很快就學會了在他夢魘的時候給他喂一顆糖。仿佛被一點微薄的甜味拉回了人間,那個人會漸漸平複下來,最終得以安穩陷入沉眠。
第二個月,慕言白總算不會再咯血吐藥了。
楚宸熬藥的時候害怕放糖傷著他脾胃,總是不願意多加,少了又蓋不住苦味,乾脆換了種方法。
一口藥一小塊蜜餞果脯,自己拿上好的杏乾配上花露漬的。海棠果性平,入脾胃二經,能生津健脾,楚宸很快把杏脯替換掉了。
但白海棠果偏酸,慕言白會不自覺地皺眉,於是他就用蜜再浸了一遍。
想到此節,楚宸覺得有些好笑。
上輩子練出來的手藝,這輩子重生節點比慕言白早了幾個月,居然第一件事是把果脯漬在小瓷壇子裡,然後等著死的不明不白的他回來。
現在那個人好端端的回來了,自己又故意扣掉他藥裡的糖,希圖他嘗出點熟識的味道。
結果還是輸在對方記不起來。
其實就算真記起來了,估計慕言白也不會對號入座。畢竟重生後他變了很多,很多過去的事情都不願意再深想了。
不過這樣真的挺好,往者不追。
神經不用日日緊繃著,活的放鬆許多,能與這個人間短暫的和平共處——至少會笑了。有點活成他幻想裡那個無憂無慮的模樣。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這個人能夠一點血也不沾。
……
喝完藥送走了楚大道君,慕言白把長發束起來,準備去找茶房問問為什麼這麼苦。
他一路走一路鬱悶,經過膳房是時候繞進去,找廚娘要了兩塊糖——含著糖都不能緩解他心裡的鬱悶。
早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茶房的大院裡正支著幾口大鍋燒開水,熱氣升騰起一陣一陣的白霧,模模糊糊的露出來往忙碌的人影。
慕言白拐進廂房裡,撲麵而來一股濃重的中藥味。三四個作仆役打扮的人在煎藥,他避過一個小藥吊子裡因沸騰而飛濺起的藥末,問:“管事的在哪裡?”
管事的滿麵堆笑地迎出來,百忙之中不忘把衣擺捉起來揩了揩手。
“今天的藥……”
“今天小公子您的藥不是我們茶房裡煎的。”管事的立刻說,“我還特地派人問了怎麼沒送來,徐小姐說,今天的藥他們已經有人來負責了。”
慕言白點點頭,找不到人問罪,更鬱悶了。
他隻好出了茶房往回走,居然在路口拐角處看到了幾天沒見人影的姚元禮。姚元禮依然穿的亮閃閃的,踩著他那雙金絲登雲履,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地唱“心裡苦似那黃連湯”。
被精準誤傷的慕言白:“……”
慕言白:“四師兄!”
姚元禮立即不唱了,苦瓜也似的表情瞬間去的乾乾淨淨:“哎!”
他被師伯拖去當了好幾天苦力,每天翻查各種各樣積灰的典籍,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現在看見慕言白披著一席雪羽鶴氅,站在晨光裡向他打招呼,這下子簡直眼前一亮,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馬上一路小跑到他師弟跟前:“師弟你來的正好,我正愁找你不見!”
慕言白就知道他找自己不是為了什麼正事,多半是吃吃玩玩,非常喜聞樂見:“找我有何貴乾?”
“來來來,容我細說。”姚元禮把他拉到身邊一起走,“我在師伯處幫了幾天忙,聽他門下弟子閒聊,聞風閣一年一度的拍賣會提前了,近日已經陸續開了!”
“我也不是對什麼仙家法寶修習神物感興趣。”他邊走邊手舞足蹈地比劃道,“我是聽說這次還會賣些海外的奇珍。”
慕言白知道他胸無大誌,改不了貴公子的毛病,就喜歡搜集些奇奇怪怪的珍藏品擺在屋子裡,相當敷衍地表示理解:“如此甚好。”
“到時候我們一同去!”姚元禮說,話音裡顯然充滿了期待。
定下了吃喝玩樂大業的慕言白此時卻有點意意思思的,心道,這種鬼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至於他為什麼知道聞風閣是個鬼地方,這顯然不能同姚元禮講。
所以他現在不好拒絕,準備到時候再裝病,放他四師兄鴿子。
慕言白是真的不準備攪這潭渾水,可誰料當天晚上,陳豫和楊儀突然給他送了一封加急的密報——
他們要審的、十年前滿歲出宮的宮女被提前一步暗殺了。她全家老小無一幸免,一排無頭屍體被整整齊齊掛在屋簷下。
重要線索中斷,他們查不下去了。
與此同時,慕言白讓他們打聽的金骨連環陣有消息了。
不過這消息並不是關於失蹤的那份陣圖,而是關於前世唯一學會金骨連環陣、並且唯一能夠使用金骨連環陣的陣修天才,陸羽澤。
這個在全修真界的同齡人中最最最最鄙視世俗的人,疑似出現在了聞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