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蜿蜒的小徑上,有二人一鹿踩著地上黑魆魆的月影緩緩而來,向著草木深處悠悠而去。
天邊流漲著幾朵灰白色的雲,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們身後,似乎是在細數她們踩過多少樹影,數著數著,亂了套,自己氣黑了臉,在雞叫聲中,碎成一縷一縷。
天快亮了。
她們也要到了。
鬆鼠如願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後,在麋鹿角上呼呼大睡,用來擋臉的尾巴被隨著它的低低的鼾聲一起一伏。
崔長青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片樹葉,聞聲回頭,瞥它一眼,比平時的一瞥要長久些,昏沉的麋鹿登時打了個激靈,眼睜睜地看著崔長青落後幾步,和它同行。
麋鹿目光警惕。
崔長青神色平靜,隨後快走幾步,不知不覺中又和趙星來並肩在前。
麋鹿望著崔長青的背影,一頭霧水,不明白崔長青方才的動作是什麼意思,就聽見了一聲“阿嚏”,十分突兀,來自自己頭頂。
是鬆鼠的。
麋鹿問:“你生病了?”
鬆鼠從麋鹿角上坐起,一手拿著不知何時被自己抱在懷裡的樹葉,一手疑惑地摸著頭頂的牽牛花帽,聲音清脆,“回麋鹿仙人,我沒有生病,是一片葉子落下來,我以為是我的尾巴,就抱在臉上,結果堵住了鼻子,沒能呼上氣。”
“……”
麋鹿算是知道崔長青落後幾步是在做什麼好事。
它步伐加快,路過崔長青之時,不僅眼睛向上白了她,還用屁股彆了一下,這才邁著蹄兒揚長而去。
崔長青一時不備,往一邊跌去。
走在另一側的趙星來連忙扶住崔長青,安慰道:“麋鹿尊者從昨日到現在,一直都沒有休息,困乏之下,走路碰撞一下在所難免,崔大夫不要責怪它。”
麋鹿輕輕的一聲“哼”傳入耳中,崔長青站直身體,麵色如常。
“趙姑娘對蒿裡山的事感興趣?”
“崔大夫,蒿裡山裡麵究竟是什麼樣子?七十二司都是什麼司?十八層地獄真的存在嗎?東嶽大帝為何沒有露麵?碧霞元君為何不現身主持大局?”
崔長青停步。
趙星來也停步。
二人相望。
崔長青懇切喚道:“趙姑娘。”
趙星來道看向崔長青的眼底全是熱切,“崔大夫請講。”
崔長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轉身看向籬笆後麵的小木屋,邁開步子,“沒什麼,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孫大娘的地方,到了。”
徒留趙星來一人怔在原地。
她耳朵都掏乾淨了,崔大夫就是為了跟她說這個?不對!
她又追上去,“崔大夫,蒿裡山的事情……”
鬆鼠早已跳下鹿角,鑽過籬笆,奔向燈火未歇的房子,清脆的聲音裡是控製不住的激動。
“孫大娘,我有孫月的消息要告訴你。”
木屋的門沒有關,鬆鼠輕輕一推,嘎吱一聲,就開了。
屋子裡麵陳設著一張木桌,上麵擺了幾盤滿滿當當的飯食,周圍點滿了油燈,孫大娘的臉被油燈熏得有些發黑。
鋪完所有山路、換了乾淨衣服的她看著鬆鼠走進屋子,跳上桌子,站在自己麵前,黑溜溜的眼睛靈氣十足。
“孫月沒有死,她還活著。”
孫大娘轉了轉木然的眼珠。
“活著?”
“是的!”鬆鼠連說帶比劃,“仙人說,她現在在東邊的方向。”
孫大娘心如死灰,嗓子沙啞如老舊的織布機,注視鬆鼠的目光卻柔和至極,如同看著自己的女兒,“月月若是還活著,又為何不來找我?怕還是在惱怒我這個當母親的,沒有為她收斂屍體,所以不肯回來見我。”
鬆鼠緊張到大尾巴繃得直直的,“不是的,她真的還活著。”
“小仙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回去吧。”
“可是……”
“接下來幾天,屋子裡的味道可不好聞,我的小鄰居,時隔多年,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孫大娘雙手捧著鬆鼠,繞過桌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屋外,關門時,卻看見了兩個在門口佇立已久的影子。
一個飄然若仙,一個眉清目朗。
正是崔長青和趙星來。
急哭了的鬆鼠猶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拽著崔長青的衣服,尾巴重重地拖在身後,懇求道:“仙人,你快告訴孫大娘,孫月還沒死。”
在路上走了這麼久,趙星來的衣服在夜風的吹拂下已經半乾,此刻行起禮來,又是崔長青在初見時的翩翩讀書人。
“孫大娘,小仙人確實沒有騙你,孫月姑娘還活著。”
孫大娘望著這兩個神仙一般的女子。
“你們二位是?”
趙星來道:“我名趙星來,是個讀書人,這位是崔長青崔大夫,頗懂一些神鬼之術,孫月姑娘還活在世上這件事,就是在她的幫忙下得知的。”
“你們如何會知道月月?”
趙星來望了一眼耷拉著耳朵的鬆鼠,正色道:“孫大娘,我們見過的,在山間鳥道的亭子裡,我們前腳進去,你後腳就出來了,我喚您,許是風太大,您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