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舒梧居。
千暮影立在一株桃樹旁,望著滿地飄落花瓣出了神。以至於當人來叫他進屋時,他遲遲沒有反應。屋外無人打攪,倒是過分冷清。千暮影提了提被桃花枝絆住的袖擺,抬腳向屋內走去。屋內十分昏暗,獨獨發光的是幾點燭火,火光幽黃,照在血紅色的帷幔上,顯得格外陰森。彆說環境陰森,就是這屋裡的人,也都是死氣沉沉。打雜仆人個個麵色蒼白,身形瘦削,統一低著頭,生怕抬頭會招來災難似的。千暮影全當沒看見這群人的臉色,熟門熟路進了最裡麵的一間房。可能是因為房間比較小,也可能是因為燈點的多了,這間房間明顯比外麵亮一些,但仍然沒有什麼活的氣息。黑色身影停於床前,千暮影作揖:“師父。”被褥裡伸出一隻枯柴般蒼老的手,往上擺了擺,千暮影會意,直起身來。他的目光落到床上,那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臉上有著褶皺,兩隻眼睛被擠得隻剩一條縫,渾濁的眼睛透過那兩條縫,靜靜地盯著來人。有人端了碗聞著就苦的湯藥來,千暮影將老人扶好,接過碗,遞給對方。老人喝了藥,咳了幾聲,臉上終於有了抹表情,雖然很嚴肅。他望著牆上被堵死的窗戶,蒼老的聲音十分虛弱:“多久了?”千暮影充楞:“什麼多久了?”“太轅離開屠瞿禁地多久了?”千暮影沉默了一瞬,沒能給出確切的答案:“應該……也不是很久。”
“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老人被這存心騙他的混賬氣得猛咳,險些沒了氣……雖然他是鬼,好像沒了氣也不是什麼大事。千暮影堂堂鬼主,即使被拆穿撒了謊,神情還是十分淡定,他垂首,好像真的知錯:“師父莫要氣,我隻是擔心師父會因為自責病得更重……”“千暮影啊,”老人打斷他的話音,伸出一隻手叩在床邊木台上:“青子凡乃吾子,他犯了那麼多滔天大罪,你讓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能不自責。可我自責歸自責,你怎能對我隱瞞這些事呢?靈魄散儘不散儘又怎樣?難道這普天蒼生所受的災厄是你想掩蓋就掩蓋的嗎?”千暮影本應反駁,可老人說的實在在理,他無從駁起。“我青梧這一生做的事不多,唯一能說得出口的,也就隻有這將散不散的靈魄了!”
數年前,君權重與青葉堤以自身全部法力為引,將青子凡封印在屠瞿禁地。原本,這個封印結界十分牢固,應當可以封印數千年才對。可是君家夫妻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受天罰。天罰降臨之時,由於神力波動,結界鬆動,竟讓一直攻擊結界的青子凡半個靈魄逃了出來。而青子凡那半個靈魄逃出來後,仍然想著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還妄圖將自己的身體和另外半個靈魄從結界裡救出來,攪得世間沒有安寧之處。當年的鬼主青梧為了封印自己的兒子,閉關坐陣幾百年,再出來的時候靈魄將散,靠著些靈丹妙藥延續至今。
“如果我這殘餘的靈魄可以再保這天下蒼生一次……”眼見青梧動了死心,千暮影跪於地上,額頭虛抵著地毯:“師父慎重,天下蒼生……”千暮影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一襲白衣倒在雪地裡,無依無靠。他合上眸:“天下蒼生,我代替您護著他們。”
…………
賣黃豆粉的鋪子離秋客齋還有一段路,君應語正準備過街,卻在低頭時見到一截花枝掉在地上。這花枝大概是被誰碰折的,上麵都是綻放正爛漫的花,落在地上令人憐惜。君應語俯下身,將這截尚有春色的花枝收到自己身上。他才起身,一道寒光突然閃過眼前。君應語當了千年武神,自然知道這寒光是什麼。他眸光一冷,朝身後一躍,“嘩”地一聲,剛才站過的地麵瞬間凹陷出一個大坑。
“不是被推下誅仙台,身體虛弱嗎?”來人的長相過分妖豔,讓人有些難辨對方性彆。君應語沒見過對方,卻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威壓,心中知曉自己當前不是對方的對手。他皺著眉頭望著對方:“你是誰?”對方沒聽見他問話似的,自顧自玩著手中一個琉璃珠子。君應語盯著對方,覺得自己這樣不知將生將死的站在彆人麵前的動作有些白癡,轉身要使輕功離開。那人眸中一動,琉璃珠子極速朝君應語的雙腿飛來。君應語反應快,扶著屋簷側身一躲,眼見那顆珠子直直打穿了一麵牆。
君應語一怔,聲音冷漠:“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對方勾嘴,笑著說:“若是真的無冤無仇,我早就將你碎屍萬段了。”他抬手,琉璃珠子瞬間飛回手中。“我乃鬼使太轅,受你舅父之命捉你去破封印結界!”太轅將琉璃珠子扔向空中,那珠子不住旋轉,竟在空中化為一柄長刀。太轅接住長刀,朝君應語麵部劈去。
君應語上半身往後一倒,借用腰間力量抬腳踢開長刀。長刀在空中轉了個彎,重新回到太轅的手裡。太轅隻是將長刀輕拋,一隻腳蹬地,整個人騰空飛起,在經過君應語上方時再次揮動長刀。君應語來不及躲閃,下意識要施法,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沒了法力,隻得拚命往旁邊躲閃。可惜手臂還是被劃了又長又深一道口子,他吃痛,靠著牆滑下去,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
“早些時候聽聞神言上神有一神器利劍,一直想看看,怎麼不見上神用呢?”太轅再次揮刀,君應語能肯定自己接不住這一刀,翻身上了屋簷。太轅收刀,抬步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