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不想讓一個男人窺得自己的私事,小手往他胸腹間推了推。
那力度,輕若柳綿,如蚍蜉撼樹,何嘗令男人有半分撼動。
寧煙嶼見她此時此際仍要逞強,薄唇一凜,策馬越過月華下蕭森的密林,往空地深處,燈火錦繡之處躍馬而去。
離宮外有他行獵的處所,是山腳下的一座宛如銅爐的青帳。
寧煙嶼在一片泛著銀光的溪水前停下馬,將師暄妍從馬背上抄起,橫在臂彎之中,朝青帳走去。
師暄妍疼得眉眼糾結,小腹內像是有錐子,一下更重一下地鑿著她的血肉之軀,疼得厲害。
他抱她的力度收得極緊,青帳近在咫尺之際,四角垂懸的雕花宮燈光明璀璨,映得身遭如白晝般明熾。
師暄妍晃然抬起眉彎,男人薄唇收斂,漆黑的長眸如淬了冷霜。
大步抱她入青帳以後,他將她輕放在行軍床上,回身冷調地命令青帳外:“讓華叔景來。”
華叔景,長安第一名醫,一生行醫救人,桃李無數。
封墨是羽林中郎將之子,自小寄養在外,沒想到他在長安交友廣闊,連華叔景也請得來。
師暄妍沒有細細思量,隻因被疼痛折磨得,雖是到了榻上,依然疼得難忍,行軍床上單薄的身子禁不住嬰兒般蜷縮起來,捂著肚子的指尖兀自發顫。
寧煙嶼被手臂上的觸覺提醒,視線一低,隻見師暄妍的一隻小手抓著他的袍角,因為疼痛而過於用力,直將他身上的皂色外披往下扯。
扯動間,一綹青絲自少女的頸邊滑落。
燈燭煌煌朗照下,欺霜勝雪的玉頸邊血珠點點,尤為醒目。
她今夜是不能留宿的,還要回離宮裡去,否則於她名節有礙。
雖然寧煙嶼也不知,如她這樣的女子,還會否把不值一錢的名節放在心上,但出於對她的保護,此事還是不宜外揚。
他從少女的腰間取下了一截錦帕,蘸了銅盆裡的熱水,替她擦拭起青絲底下裸.露的肌膚來,幸得這些血珠並未沾惹上她的裙衫,否則處理起來更為麻煩。
看師暄妍疼得咬緊了齒尖,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本該是如逞了惡氣,心下暢快的。
但,一股說不上來的鬱躁,在親眼目睹她的痛楚時,侵襲上心頭。
“忍著些,華叔景在路上了。”
華叔景原入太醫院供職,年事已高後,奏請聖人,得準允出宮,在長安西市街衢之上支了一麵牌樓,並於牌樓之下行醫問診。這次聖人駕行離宮,也邀他入離宮相敘。
師暄妍忍著疼意點點頭,臉蛋上潮濕一片,將粉膏暈染得化了一些,並不均勻地掛在頰上,分不清是臉色更白,還是脂粉更白。
寧煙嶼任由她攥著衣袖,也未鬆手,隻是看著她疼痛卻無能為力,那股莫名的鬱躁,也莫名地深了幾分。
將她頸邊的血跡擦拭乾淨之際,匆匆的腳步聲落在耳中,青帳外傳來一聲:“華大夫到了。”
寧煙嶼側身讓開。
青帳被掀開,鶴發雞皮的老者姍姍來遲,但太子有召,他已經是跑得最快的了,腦門上一頭汗珠,待入內間,正要行禮。
忽被太子閃爍的雙目一瞪,這是一記警告。
華叔景不知內情,但病人為天,急忙拎著藥箱過去。
他來到行軍床邊,先是觸手搭了少女的腕脈,心頭大概有了成算,道:“娘子莫慌,老夫先來為娘子止痛。”
他放下藥箱,取出裡頭的銀針,扭臉對太子道:“這是婦人的私隱之症,不能對男子講,郎君請到帳外等候。”
不知這老兒葫蘆裡賣什麼藥,但他是如今杏林之中的泰山北鬥,在這方麵,由不得人置喙。
寧煙嶼看了一眼榻上疼得臉色煞白,已經汗透了衣衫的少女,終是不忍耽擱,長身朝外掀簾而出。
青帳外,月光清冷無垠,浩瀚的銀輝籠罩沉睡的大地。
九州此刻,共此明月。
帳內的情形他更是不知。
她突然腹痛如絞,也不知是得了什麼病。
寧煙嶼皺著眉踱了兩步,正這時,崔靜訓遠遠催馬而來,即至青帳外,壓低嗓音道:“殿下,聖人尋你,有事相商。”
寧煙嶼反問:“沒說是什麼?”
崔靜訓皺眉:“今早,好像鄭貴妃去了聖人行宮。”
聖人摯愛元後,鄭貴妃受寵,也是因著容貌幾分似了元後,但這在寧恪心中,一直是一種諷刺。
母後故去以後,鄭貴妃得權調理六宮諸事,聖人平素日理萬機,不大會接見她。
他舉步欲離,前路月光被雲翳遮蔽,黯淡了下來。
春山空淨,唯餘一道鳶飛的鳥鳴,響徹萬壑。
寧煙嶼忽地望向身後的青帳,想到帳內的女子的情狀……
其實,她對他薄幸至此,他如今肯幫她,已是仁至義儘。
寧恪含著嘲意,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自懷中取出一樣物事。
崔靜訓定睛一看,隻見殿下手中拿著一枚赤金的如意鎖。
如意鎖做工精湛,模樣小巧,下邊用紅繩穿綴著兩顆米粒大小的金鈴,一看便知,這必是誰家父母送給心愛兒女的玩物,祈佑兒女如意平安。
“孤去麵見聖人。這個東西,等她出來。”
語氣稍頓,太子的聲音再響起時,已多了一絲兩清的釋然。
“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