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謝望的弟弟?”
盧小妹踮著腳左右看看,倒真看出幾分那位冷臉官醫的樣子,可這一個娘胎裡怎麼能生出性子兩模兩樣的一對兄弟?
“朗之,既然是你的相識,請進來說話吧。”也正是這時,謝敬池從質庫門口走出,在看清謝照身前的二人時,不由脫口道,“李郎君?”
謝照前後一看,頓時明白了:“原來兩位和舅舅也是故交。”
既然都是熟人,那就好說話了。
“原來半月不見,竟發生了這諸多事情。”將人請進門後,謝敬池令人上了茶,把事情的原委打探了清楚。
聽說謝望竟在李明夷那裡吃了一虧,他這個做舅舅的不僅沒皺眉頭,反倒朗聲而笑:“我那賢侄,論才學的確是出類拔萃,隻是性子太硬。老夫早說過他遲早有一日要栽跟頭,沒想到竟是遇上了郎君。”
這番評價,盧小妹倒很是讚同:“是啊,你沒聽他說的話,把人和豬比,這種人怎麼配做官醫?”
“小娘子誤會了。”聽到自家兄長被小姑娘嫌棄成這樣,謝照不得不開口解釋兩句,“其實兄長隻是說話率直,他為醫很是清廉,對病人也多加體恤,在陳留城中人儘皆知。”
“那是對有錢看病的人。”盧小妹忍不住反駁。
“所以某才說小娘子有所誤解。”謝照表情也很無奈,“其實官醫是不必照看養病坊的,也隻有兄長每月初一十五會去指點裡麵的僧醫。隻是他有官職在身,署中事務繁雜,一個人始終不能照顧全局。有時候不得不有些取舍,但他心中未嘗沒有不忍。”
像是為了證實這一點似的,他向李明夷投去目光:“否則那孩子已經確定無救,他當日何必再去裡麵查看呢?後來閣下病重,兄長也立刻救治,並未收取分文。我兄長不擅言詞,所以總是得罪人,還望閣下可以體諒。”
這席話,倒說得盧小妹啞口無言了。
半晌,才訕訕地嘟囔:“可我阿叔分明說了有救,他還阻攔,不是害人嗎?”
謝照倒是坦誠:“兄長自小從醫,師承自王燾聖手,王老博士與裴博士都極看重他,所以他確實不太輕信彆人。”
“可他氣性未免也太大了。不過聽你說的也不像假話,這襆頭嘛……”說到此處,盧小妹拿胳膊肘捅捅李明夷的手臂,提醒他也說兩句話。
謝照起身對李明夷行了一揖,神色極為懇切:“在下說的絕無半句虛言,還望先生海量,看在同為醫者的份上,原諒兄長此前無禮。”
“我沒有責怪他。”麵對對方充滿誠意的道歉,李明夷的反應顯得分外平淡。
他抬眸看向對方,眼神同樣有不作偽的坦蕩:“因為我和他一樣,隻相信兩件事,一是自己的判斷,二是能推翻判斷的客觀事實。”
賭約立下就要遵守,治病之恩已經兩清。
他和謝望,某種程度上很像對方,謝望不屑於道歉,他也並不認為謝照有什麼代為道歉的必要。
“哈哈哈。”聽到這話,倒是謝敬池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搖首大笑,目光似乎大覺有趣,“果然君子坦蕩蕩,可惜你和賢侄以誤會相識,否則一定能成為知交。”
他朝仆人道:“去取三兩銀子來,這襆頭我替嬰城贖了,也算是我這個做舅舅的一點心意。”
謝照忙道:“多謝舅舅。”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總算是有個完滿的結果。得了銀子,李明夷和盧小妹兩人辭過謝氏舅侄,便趁著日頭還沒下山,先往養病坊中看望小虎。
可這一回,守門的小沙彌卻沒輕易放人了。
“行濟師傅說了,探望可以,但李郎君你曠工兩日,所以以後也不必來了。”
一聽這話,盧小妹馬上明白了:“我阿叔是病了兩日,可他是謝望親自帶走的,難道你師傅敢說句不是?分明是得了誰的信,故意針對我阿叔!快說,是誰使壞?”
小沙彌怯怯的,一個勁搖頭。
“算了,問你你也不知道。”
盧小妹也清楚為難他沒什麼意思,卻也不甘心讓行濟舒坦,故意取出那三兩銀子,放在眼前晃了晃:“不來就不來,反正我們現在不缺錢了。”
小沙彌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走。”盧小妹昂首挺胸地,拉著李明夷的袖子便往最裡頭的院子奔去。
等快到門口時,李明夷卻突然停住步伐,神色鄭重地看向盧小妹:“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什麼事啊?”盧小妹乾咳一下,拿出一家之主的做派,“你說吧,我聽聽看。”
“那三兩銀子。”李明夷指著她的手,“能不能先暫借給王五女。”
麻風的治療不止一日兩日。
之前為了買糖,王五女已經把裝著全部身家的布袋子給了自己,自己又轉交給了盧小妹,現在可以說是一文不名。她一個拖著孤兒的寡母,要謀生實在是太艱難了。
說是借,其實兩人心知肚明,這銀子等同於周濟給他們娘倆了。
聽到這話,盧小妹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拿錢馬上就炸開,臉上雖有些不痛快,卻還是把銀子給了他:“就知道你要這麼說,喏,拿著。”
李明夷正要道謝,卻聽見對方說了句等等。
盧小妹從腰袋裡摸出一個布袋子,跟著遞給了他:“拿袋子裝上,否則叫其他人瞧見了,她肯定會被惦記上。”
這個布袋,李明夷很是眼熟。
他接過來打開,裡麵是一些碎銀、銅板,還像交給對方的時候一樣,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點也沒少。
“你彆這麼看著我。”見李明夷抬頭看向自己,盧小妹滿是不自在,“我阿祖說了,人要積德,才能長壽,我才不想賺了銀子沒命花。”
“她說的對。”李明夷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揉揉她的腦袋頂,“你會長命百歲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彆把我當小孩子哄。”盧小妹拍開他的手,維持家主的尊嚴,揚著下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