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子監讀書的學生被稱為監生,沈素秋作為唯一一個女監生,名氣很大,幾乎都城所有的讀書人都認得她。
她站在距離沈素欽不遠的地方。
“沈監生怎麼看《東梁賦》?”有人高聲問。
沈素秋擺擺手,她並不喜歡嘩眾取寵。
“說說吧沈監生。”
“對啊,說說吧,難得見到您。”
“說說吧。”
沈素秋拗不過眾人,開口道:“《東梁賦》文風飄逸雋秀,想象奇異詭譎,讀之磅礴大氣酣暢淋漓,沒人能否認它的出色。”
“可它無用。”有人堅持道。
“真的無用嗎?”沈素秋問,“一個人之所以為人,一個國家之所以成國家,靠的是魂是思想和精神。千百年後,大梁或許不在了,但它卻能在《東梁賦》裡獲得永生。”
沈素欽聽她侃侃而談,覺得甚是無聊,手裡擺弄著桌上的茶盞,一不小心就弄出了聲響,這聲音還挺明顯的。
沈素秋倏然看過來,冷淡開口:“沈二小姐似乎不以為然?”
沈二?
那不就是沈監生的庶妹,那個養在鄉下卻又飛上枝頭的麻雀?
眾人目光灼灼地望向沈素欽,眼裡滿是好奇。
沈素欽此時正懶懶散散地倚在靠背椅上,見眾人望過來,隨意擺了擺手道:“我確實覺得《東梁賦》不怎麼樣,不是因為什麼永生不永生的,單純覺得名過其實了些。”
樓內頓時一陣嘩然。
“膽子可真大。”
“怕是在鄉下沒讀幾年書吧。”
“我猜她壓根看不懂《東梁賦》。”
沈素秋抬手,示意眾人禁聲,樓內果然安靜下來。
“沈二小姐請細說。”她緩緩道。
沈素欽曉得她想為難自己,便坐直身子將茶盞推至一旁,淡聲道:“這《東梁賦》乍看之下雖然飄逸雋秀,但細看便知辭藻堆砌、矯情扭捏,言之無物。”
從頭到尾沒出過聲的蕭平川,眉頭微挑,心中久違地升起一絲看熱鬨的閒情雅致。
“胡言亂語!”樓下人群中有人怒道。
“你說《東梁賦》言之無物,有本事你寫篇更厲害的出來。”
“文兄言過了,她一個鄉下村姑,識得幾個字,嘩眾取寵的跳梁小醜罷了。”
眾人哈哈大笑。
沈素欽倒是淡定得很,待眾人笑得差不多了,才幽幽回道:“文者,貫道之器也。它《東梁賦》一篇淺薄的無病呻吟之作,貫的什麼道,貫的虛浮享樂之道罷了。在坐的家裡囤有萬兩金銀,自然可以說些‘何不食肉糜’的廢話。是吧,沈大小姐。”
“人分三六九等,文章自然也有高低之分。你出生低賤,品不透這等上上之作也不奇怪。”沈素秋回。
“哦,沈監生原來看不起我等下裡巴人呐。”
沈素秋環胸,默然不語,似乎是默認了。
沈素欽點頭,起身,走到二樓圍欄處,低頭對樓下眾人說:“讀書還讀出三六九等了,都城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家師曾說:知四時,可保一季溫飽;知《氾勝之書》,可保半年溫飽;若知《齊民要術》,則溫飽無憂。你們瞧,也不是人人都在寫《東梁賦》。書無貴賤,人有高低,自在隨心,做你們想做的就好。”
這話她是對那些體恤民生艱難的寒門學子說的。
一番話,高下立現。
沈素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樓下有跟著走的,也有站著不動的。
“沈二小姐讀過書?”有人問。
“認得幾個字。”沈素欽回。
“東梁山就在浮梁吧,沈二小姐認得寫《東梁賦》的人嗎?”
《東梁賦》沒有署名,所以至今無人知曉其作者,有人說看筆力,應該是位底蘊深厚的老者。
“好了好了,今日清談會到此為止,大家散了吧。”掌櫃的發話。
一聽這話,眾人也不糾結,漸漸散去。
蕭平川倒是沒走,帶著柴順和許有財過來,主動開口道:“剛才沈二小姐一番話,醍醐灌頂。”
沈素欽轉身,順勢雙手一壓,坐在二樓欄杆上,歪頭瞧他。
蕭平川被嚇一跳,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小心。”
沈素欽雙腿晃悠晃悠:“摔不死。將軍,問你個問題。”
“你問。”
“疏勒河裡有魚嗎?”
蕭平川:......
蕭平川:“有。”
“好吃嗎?”
“一般。”
“哦。”
“你不怕我?”
疏勒河常年風沙不斷,將北境人吹得格外粗糙,渾身上下都是粗野狂悖的氣場,一般人不敢近身。
“為什麼要怕?”沈素欽反問。
“他們說我殺人不眨眼。”
“你是麼?”
蕭平川目光直直看著她,“我是。”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