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冷冰冰的上仙看上去就像是在想念什麼人。
烏行雪瞧了一會兒,收了眸光。
他心裡驀地生出一股滋味來,說不大清,隻是忽然沒了再問下去的興致。
於是寧懷衫湊過來時,隻看到自家城主沒什麼表情的臉——他不笑的時候,微微下撇的眼尾總帶著幾分厭棄感。
乍看起來,那真是很不高興。
之前不是還笑過?怎麼又又又不高興!
寧懷衫不想觸黴頭,一聲不吭彈回方儲身邊。
方儲:“你來回蹦什麼呢?”
他正揉摁著自己的肩,那條斷臂的傷口處已經生出了一點新肉,帶著活血,泛著粉色。相比之下,他的臉色蒼白得泛著青。
“我就是想聽聽城主跟傀儡說什麼悄悄話呢。你看他失了憶,有話都不跟咱們說了。傀儡有什麼可聊的呢?”寧懷衫頗有種失寵的感覺,仿佛忘了不久之前他還想讓他們城主哭著求救。
“他沒失憶就跟咱們說了?”方儲不客氣地拆他的台。
“也是。”寧懷衫又朝烏行雪那邊看了一眼,忽然壓低了聲音道:“阿儲,我突然覺得那傀儡……唔,似乎不太對勁,你覺得呢?”
方儲:“……”
方儲捏著肩,斬釘截鐵:“我不覺得。”
上一回他們“突然覺得”了一下,後果奇慘。傻子才想再來一回。
方儲朝蕭複暄的側臉掃了一眼,沉聲道:“你知道我之前受這種傷,多久能長好麼?”
寧懷衫想了想。
方儲最慘的模樣……那還得是數十年前剛來照夜城的那天,烏行雪支使人把方儲從那輛黑色馬車裡抬出來的時候,寧懷衫差點沒認出那是一個人——
因為兩隻手和一條腿都沒了,不知被什麼啃食過,臉上也全是傷。看起來就像一團浸滿了血的破布。
一般人這樣早死了,但方儲似乎特彆倔,就是不咽氣。
他們照夜城,最不缺的就是邪門歪道和陰毒禁術,生死人、肉白骨也不再話下,隻要狠得下心。因為骨肉不可能平白生長,總得補點什麼。
後來寧懷衫常會想起那一幕——
烏行雪差人把方儲扔進池裡泡著,池裡濃稠的黑水潑濺出來,落到池邊積雪上卻是紅色。
那池邊有棵參天巨樹,因為死氣太重,從來沒有活物敢在枝葉上停留,所以烏行雪的住處以那巨樹為名,叫雀不落。
那些人……哦不,那些小魔頭們把方儲安置在池裡時,烏行雪就抱著胳膊斜倚著巨樹,靜靜看著。
“城主,擺好了。萬事俱備,就欠點活人了。”那幾人來雀不落比寧懷衫早,跟了烏行雪有幾年了,萬事殷勤。他們搓了搓手,一臉興奮地商量:“離照夜城最近的是白鹿津,捉一兩船活人不成問題,咱們這就可以去。”
烏行雪卻一副倦樣,嗓音也帶著犯困的鼻音:“深更半夜,路過白鹿津的人很少,估計難捉。”
他們點頭:“也是,那怎麼辦?”
“好辦啊。”
烏行雪說著,直起身走到血池邊。一掌一個,把那幾個小魔頭一並丟進了池裡。
活人能補,那些小魔頭也一樣。
池裡的方儲人事不省,閉著眼對身邊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寧懷衫當時隔著回廊看得清清楚楚,那池麵泛了幾個泡,緊接著,方儲臉上的血口就肉眼可辨地長合起來。
而烏行雪就站在池邊看著,良久之後,去一旁的竹泵洗了手。
那是寧懷衫對烏行雪一切畏懼的來源。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生怕烏行雪一個不高興,把他也扔進血池裡,喂給什麼人當補藥。但他和方儲運氣還不錯,雀不落裡的人常換,並不長久,但他倆跟了烏行雪數十年,都還活著。
當初一團血布似的方儲在池裡泡了兩天,就活蹦亂跳了。
後來方儲也常受傷,時常斷手斷腳。照夜城裡的人,一般不會主動相互招惹,餓了或是重傷需要進補了,就去外麵捉活人。
但方儲不一樣,當年感受過拿邪魔進補的好處,後來就常挑照夜城裡的人下手。也就仗著有城主當靠山,才沒被弄死。
再後來,他這一招“再生術”煉得爐火純青,就算一時間沒找到進補的東西,也能快速愈合。
***
寧懷衫琢磨了片刻,道:“對啊,斷胳膊斷腿對你來說家常便飯,三五個時辰也就長齊了,你這次怎麼……”
方儲道:“我之前以為是餓了好些天,有些虛的緣故。現在想想,恐怕不是,你看一來這大悲穀,我就長新肉了。”
他這再生之法歸根結底是邪術,有些東西天然會克它。比如……總跟仙離得太近,被看不見的仙氣壓著。
不是仙門弟子那種,得是仙都來的那種。
之前遲遲不長,就是因為周圍仙氣遠超過邪魔氣,現在到了大悲穀這個邪地,終於好了一些。
寧懷衫突然反應過來,朝那所謂的傀儡看了一眼:“???”
方儲:“所以彆作了,求求了,老老實實跟著城主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覺得,就想好好長個手。”
寧懷衫:“不對啊,咱們不該告訴城主???”
方儲一臉慘不忍睹:“你是覺得城主比我傻呢,還是比你傻?”
寧懷衫:“你的意思是,城主看出來了?”
……
城主都他娘的看出來了,還總跟“傀儡”粘在一塊說悄悄話???
***
那之後寧懷衫和方儲就沒了聲息,不靠近烏行雪,也不離得太遠,老老實實地像兩隻鵪鶉。
以至於那幾個仙門弟子根本看不出他倆有什麼問題,更想不到他們是照夜城出來的。
小弟子們死活想不出神像是誰,也不深究了,拿著金針在墓穴裡四處探著。但不知怎麼回事,那金針沒頭蒼蠅似的亂轉。
身邊既有求助百姓,又有不知名散修高手,那幾個小弟子生怕丟人,臉皮都急紅了。
“這靈針今日怎麼了?”
“往常也不這樣啊!”
“師兄,這針是不是壞了?”
“胡說!出門前才檢查過。”
……
“這針探的是何物?”烏行雪挑了臉皮最紅的那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