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旭傑嘀咕道:“喲?還是個劍修!”
嚴律的目光從江中移開,撇了眼綠毛手裡的劍。
長劍造型古樸,劍身布有劃痕,是個上年月的老物件,已有了些靈氣,隻是劍上的靈氣和綠毛本人卻並不相融,很不搭配。
嚴律問:“你的劍?”
他除了跟董鹿隋辨說上兩句外,基本沒跟仙門的人說過半句廢話,這突然的發問讓其餘人都愣了愣。
綠毛尚帶少年氣的臉色浮起得色:“嗯,這好東西沒見過吧?我哥花了不少錢買的,送我了,我的劍!”
“他姓肖,肖家的,有錢。”胡旭傑在嚴律耳邊小聲道。
“資本家就是好啊,修仙都能抄近道。”嚴律抽著煙感歎一句。
他說話一向嘴不積德,常能氣死個把心窄的,但這句話說完,卻聽到四下裡一片認同的歎氣聲。
綠毛的臉漲得通紅,想要爭辯,嚴律的聲音又傳來:“這劍有些意思,隻是不適合你。它不服你,沒給你招災算是好的,你玩兒不來。”
說完這話,嚴律也不管綠毛的臉色如何,兀自抱著手臂站到了江邊兒抽煙。
隋辨見綠毛的表情跟恨不得撲上去啃嚴律兩口似的,趕緊拽拽他胳膊:“嚴哥說話有他的道理,我回頭幫你問他什麼意思。你剛才要乾什麼來著?”
綠毛氣惱地甩開他的手,倒是還沒昏了頭,想起正事兒,輪著劍泄憤似的朝江中一揮。
一道劍氣脫劍而出,帶著淡色劍光直衝江心,將沿途江水映得一清二楚。
借著這道劍光,江畔的人終於看清露出的物件。
那是一尊不知什麼年月沉入江底的石像,本該被江水打磨得看不清造型,但這尊石像卻偏偏還能瞧出模樣。
雕得仿佛是幾條糾纏在一起的大魚,周身布滿刻上去的字符,一半深陷江底淤泥中,一半露出水麵。
水腥味驟然加重,方才被雲遮住的月亮又冒出頭,照在這江底不知多少年未曾見光的石像之上。
已在漫長歲月中模糊紋路的石雕大魚的魚眼冷冷地反著層水光。
那隻小靈獸趴在石像上,似乎比之前小了一圈。
“辟邪像嗎?”胡旭傑問,“我還沒見過這模樣的辟邪像,長得略磕磣啊。”
隋辨擦著眼淚走近幾步:“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江裡怎麼開始冒泡了?”
江底積水沸騰般冒氣氣泡,繼而便開始大麵積起疙瘩,密密麻麻鋪開來,月光一照,像是水麵長了層癩疙寶皮。
“要見天光了。”嚴律沒頭沒腦道。
他話剛說完,支在岸邊的監測器便“滴滴”叫響,屏幕顏色由綠轉黃。
江中心附近大泡“噗”地裂開,露出一團油膩白碩的肉塊,大肉塊上又生小肉塊,蓋上片水草似的頭發,便是腦袋了。
周圍水泡陸續開裂,肉塊也越來越多,向岸上蔓延。
“水溺子!竟然這麼多!”董鹿驚道。
“山已平,江水汙濁,大陣毀得差不多了,”嚴律道,“護不住人,隻能勉強將邪祟束在水底,卻無法消滅淨化,經年累月,自然比下水道都臟的厲害。”
董鹿來不及感歎這些,語氣裡略帶焦急:“這江已經糟蹋成這樣,薛小年的魂兒就算還有殘留,落在這裡還能撐多久?不行,不能再等了,我現在就去車裡找些能用得上的法器,立刻下江!”
嚴律道:“來不及了。”
這話說完,那邊幾個仙門弟子叫道:“鹿姐,快看!”
被仙門以辟水術支起的兩側水牆內,隱約出現數道影子,等董鹿舉著手電筒照上去,影子數量已多出三四倍,緊貼在水牆上,顯出一個個肥碩的輪廓——全是水溺子。
站得離水最近的仙門弟子腳腕被冒出的水溺子拽住,凶狠地往水裡薅。
胡旭傑右手呈爪狀,扣住爬上岸的水溺子的頭頂一抓一扯,腦袋被整個揪掉,另一隻手拽住伸到岸上的手臂,撕香蕉皮般撕掉後甩到一邊。
差點被拖進河裡的小子被扯回來,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不過瞬息,河中就又有七八頭孽畜蠕動著泡漲的身體爬上岸,仙門修士不得不一邊支撐著辟水術一邊和水溺子糾纏,水牆因維持者無法集中精神而有坍塌趨勢。
“不能開河太久,這麼大的煞氣,要把這左鄰右舍的臟東西都招來,那就熱鬨了!”胡旭傑邊薅水溺子腦袋邊大聲道,“岸上我撐著,你們得趕緊把瘋子的魂兒弄回來!”
董鹿急道:“不跟水溺子糾纏,飛過去!我去車上拿仙器——”
“等不了了。”嚴律咬著煙,右手憑空一劃,一把窄刃長刀在掌中凝出,“小龍休息,大胡守著岸,彆讓牆塌了。”
刀身附著靈光,隨著嚴律一躍而起,帶出長長光條,轉瞬便削掉臨岸的一排水溺子的腦袋,腥味伴隨著濃水噴湧而出。
嚴律腳踩幾頭水溺子借力,翻身踏上水牆,幾個跳躍直奔河心,騰挪間長刀開合,削去河中一片肉瘤,刀鋒所過處皮開肉綻,不消片刻從傷口裡燃起幽藍火苗。
河心石像幾乎被聚在一起的水溺子腫脹身體淹沒,嚴律躍至石像頂端站穩了身體,這才將快抽完的煙從唇間拿下,向腳下一彈。
煙屁落下,靈火燃起,將石像周圍的水溺子燒了一圈兒,石像被靈火映照得倒更像是鎮墓獸,愈發詭異。
“靈火焚穢!”董鹿見靈火燒得劇烈,對帶來的同門喊道,“都給我清醒點兒,彆被靈火動搖心神!隋辨在岸上起陣,減了撐水牆的人的負擔!”
說罷,一把薅過還在呆愣的綠毛:“你跟我來!”
嚴律不管岸上的動靜,蹲在石像頂端伸手摸索。
石像濕冷,凸出的魚目早已沒有當年靈動,反倒死氣沉沉,滲出陰冷氣息。
嚴律沒想到還有一日能摸到這塊石雕。
千載光陰,他本來覺得自己夠瞎他媽活了,現在看到這塊當年仙門首峰的鎮門石掛著花紅柳綠的塑料袋,泡在各類垃圾堆出的淤泥裡,頓時覺得自己混的還更好點兒。
正跟一塊石頭對比著,那邊傳來董鹿聲音:“祖宗,什麼情況?”
嚴律抬頭,見綠毛跟董鹿踩著劍飛來。綠毛兩手掐訣臉憋得通紅,禦劍禦得哆哆嗦嗦,董鹿站在他身後,兩手把著他肩膀頭子,像把著方向盤。
“隻能確認大概的位置,確實是這裡,”嚴律直起身,“我不擅追蹤魂尋魄,得你來試試。”
綠毛勉強穩住腳下的劍,抽空狐疑道:“那你是怎麼找到薛小年留下的痕跡的?仙門秘術都追不到。”
嚴律撇他一眼,沒吭聲。
“我先試試。”跟一直保持好奇心的綠毛不同,董鹿和嚴律打交道多年,早已學會不去計較這些瑣碎事情,她掏出一張寫著薛小年生辰八字的黃紙,劍指夾符,按方位連點數下,黃紙無火自燃。董鹿厲聲道,“此火應照八方路,見者速回凡塵身。薛小年,聞令立返,回來!”
符是拘魂符,薛小年的魂魄流浪在外一段時間,此刻怕是即使找的回,人也活不過來了。
但能找到魂兒也是好的,至少這段時間讓仙門毫無頭緒的修士連續死亡的事情有了丁點線索。
聲落符燼,怪魚糾纏的石像縫隙裡,亮起一團細弱的白光。
光團亮起又極快暗淡,這魂在邪祟橫生的河裡浸泡了半天,董鹿和綠毛幾乎沒能察覺。
嚴律反應極快,將靈力覆於右手,迅速伸進縫隙裡。
指尖剛沒入石縫,就聽見“哢”地一聲脆響。
聲音不大,幾乎淹沒在水流聲中,但嚴律卻聽得清晰。
這並非他第一次聽到這斷裂聲。
記憶溝壑深處,堆疊千載的回憶灰燼之下,他曾聽過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