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辨“撲通”一下跌坐在地,也管不上彆的,開始嚎啕大哭。旁邊兒的醫修也傻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死……”綠毛失魂落魄了幾秒,還抱有些許幻想,“不可能!這小子我還不知道嗎,就是腦子不好使,身體好得很,就是讓水淹了兩秒就撈上來了,都沒嗆著,怎麼可能會死!你是不是不會治啊,不會治就彆瞎比劃!”
胡旭傑和佘龍也半晌沒回過神,雖說倆人平時和仙門並不怎麼對付,但薛小年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感情多少還是有的,也因為他腦子不好使,反倒比其他仙門弟子和他倆更親近些,沒想到現在突然就死了。
“哥,”胡旭傑問,“真的嗎?”
嚴律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依舊是那副對周遭事情都不大耐煩的模樣,眉頭習慣性地皺著,言簡意賅地又說:“魂魄其實早就離體了,隻是軀殼現在才反應過來。”
露營燈下,他的高眉深目的五官被打上濃重的陰影,顯出些許冰冷麻木的質感。
董鹿終於回過神,聲音有些顫抖:“算一算,今年冬天他就要二十五了。老太太當年起卦為他算過一次,說二十五是他的一道坎,過得去說不準就有大機緣,靈台重新清明,這傻了吧唧的毛病或許能好了。要是過不去,就得搭上性命……我那時隻以為她是在給薛叔一點兒兒子能治好病的指望,沒想到竟然是應驗在了後半段兒上……”
這事兒也不是什麼秘密,其餘人也想起當年這檔子事兒,不由更感悲傷。
嚴律在一群麵色悲痛的人當中顯得十分遊離在外,他對眼前這張麵孔緊閉雙眼毫無生氣的模樣並不陌生,說得嘲諷一點兒,他已經有點兒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記著這張臉活著的時候多,還是死了的時候多。
煙略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擴散,嚴律發現自己的情緒多少有點兒跟不上趟,他這幾年越來越很少感到什麼極端的感情,乾脆也不在這上邊兒浪費時間,目光掃到薛小年的雙手,覺察到不對,便繼續檢查起來。
薛小年的身上沒什麼外傷,等嚴律一拉起他的手,卻發現這人十根手指沾滿泥汙,幾片指甲掀起,血和泥混在指甲縫裡。
“這怎麼弄的?”胡旭傑不敢進陣,伸頭看到也驚了,“怎麼弄的?誰又欺負這傻子了?”
嚴律略一思索,立即明白過來。
他捂住薛小年的手,將這雙他記憶裡本該是握劍的手從眼裡遮掉,起身道:“刨土刨的。血緣之間的感應比旁人多些,大概是察覺到附近有爹媽的氣息,開始以為是在地裡,後來覺得是在河裡,所以挖完地,就想下河。”
眾人這才理解是什麼意思。
這段時間仙門不怎麼太平,到今天為止,不算薛小年在內,已經有七八個在出活兒時離奇死亡的修士了。
人死後魂魄會在附近存在一段時間,不一定有意識,但至少會一些殘留的痕跡可供尋找,修士的魂魄本該更堅韌更好追尋,但仙門卻怎麼都無法找到門內弟子存在過的蹤跡,這些死去的修士仿佛直接被掏空了靈魂,從世間瞬間蒸發了。
仙門一直對此事沒有什麼線索,如果真如嚴律所說,那薛小年之前不正常的行為或許就有了解釋。
董鹿冷靜下來,短暫地將傷感放在一邊:“可惜薛小年的魂兒我們也無法找到,這陣本來也有聚魂鎖魂的功能,但現在看來還是沒什麼效果。”
幾人都看向不遠處奔流的求鯉江,隻覺得夜晚的江水濃稠如墨,汙濁難以看清。
佘龍歎口氣:“就算是真在江裡,那這可怎麼找啊?”
“倒是有辟水的術法,但河深又廣,我怕……”董鹿皺眉,“況且要怎麼知道魂兒具體落在哪裡?”
嚴律沒有答話,左手食指中指並攏,在滿是紋身的右臂上那塊兒空出的一小片皮膚上點了點,就見一塊光團自指尖凝出,瞬息間化作小小犬形,在那片皮膚周圍打了個圈兒。
“去!”嚴律指向河麵。
小獸應聲而起,直奔求鯉河而去,在河畔眾人驚奇的目光中奔躍於河麵上,費勁地搜索。
片刻後,小獸停在河中心一片區域,一個猛子紮進水裡。
“那狗不見了!”綠毛驚奇道。
說完就見嚴律扭過頭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這還是他今夜第一次給綠毛一個正式的關注。
綠毛正納悶,被慌張的胡旭傑和董鹿一齊打了兩巴掌,低聲道:“閉嘴,那是隻狼!”
就是化形化的不太地道而已!
嚴律瞪完摸不著頭腦的綠毛,牙齒在煙頭上留下好幾個印兒,這才又去看向求鯉江。
似狗似狼的靈獸鑽入江水不久,嚴律右臂傳來微微刺痛,他沉聲道:“找到了,在江底。”
“找到的是什麼?”胡旭傑神色緊張,唯恐水裡跳出來個龐然大物,一邊把岸上的人都弄死一邊承認自己是讓仙門損失數人的罪魁禍首。
嚴律吐出幾個字:“不確定,應該他的殘魂兒。”
原本癱坐在地的隋辨立刻一骨碌爬了起來,抹掉眼淚:“那還等什麼,我現在就下水去撈!”
“等等。”董鹿喊住他,從懷裡拿出張黃紙,兩三下疊成個小船,又對著船底吹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將紙船放在江水上。
胡旭傑張嘴想問,佘龍小聲解釋:“這叫‘借仙氣兒’,疊的東西不一樣作用也不一樣,借著仙門弟子的一口靈力運作。”
小船顫巍巍地在和上飄出去兩三米遠,抖得嚴律都沒眼看,狗崽子走路都比它穩當。
其餘仙門弟子按亮手電筒照著黃紙船,見它走著走著顏色由黃轉紫又轉黑,最後像是被什麼拽了底,猛地沉了。
胡旭傑:“這仙氣兒也不咋好使啊,吃蒜了嗎弄得氣味不純?”
“是水裡不乾淨!”綠毛惱怒,“也不知道底下埋了多少怨鬼,聽說年年都要死人。”
“還用你們說?水溺子都爬上岸了,工作崗位都飽和了啊這是。”胡旭傑說,“哥,要不我下水撈?我壯實,扛得住!”
嚴律眼都不抬道:“你是壯實,整個兒一肉墩子,讓水溺子給弄沉底兒了拉都拉不上來。”
“那我去,”隋辨說,“我水性好,小學我就是區裡遊泳比賽少兒組冠軍!”
“光會遊可不夠,”董鹿打斷他,“水裡的水溺子,彆說你擅長的是布陣,就是門裡肉搏出彩的人下去也未必能全須全尾回來。”
水溺子自溺死者的怨煞之氣凝成,本就是水裡的東西,下江撈魂兒無異於找死。
“避水術倒是能用,隻是水流得急,江又深,我怕撐不了多久,萬一術在江中失靈,後果也夠喝一壺的了。”董鹿又說,仙門其餘人聽得愈發萎靡,索性問嚴律,“祖宗,你說怎麼辦?”
嚴律撓了撓依舊刺痛發癢的手臂,對佘龍抬抬下巴:“你來,還行嗎?”
“試試。”佘龍笑著走到江邊,目測了一下距離才點頭,“從這裡到江中心,努努力應該可以把水麵劈開,但江水流動不停,水分開最多幾秒肯定就塌了。”
董鹿思索道:“我們用辟水術做出個‘盤子’,托住兩側水牆,應該可以穩定一段時間。”
嚴律腦中模擬了一下大致發展,點頭同意。董鹿將人手分成兩撥分彆“拖住”一側水牆。
因起陣而有些耗損的隋辨沒被安排進來,除了他之外,剛才那個綠毛不知為何也沒參與,隻兩手插兜和隋辨站一起,緊張地盯著佘龍。
佘龍用樹枝在臨近江邊的泥地上畫出個簡易卻古怪的圖騰,隨即右手猛拍自己心臟部位。
靈力自體內湧出,清秀的五官似被這力道拽拉著微微變形,眼梢拉長,瞳孔像獸類般豎起,左手握著樹枝在地上一掃,劃過自己畫出的圖騰,帶起一道風,直至江中心。
氣流穿過陣後猛然暴漲,在空中壯大扭曲,竟隱隱結出個蟒形,直沒江中,下一秒便轟然炸裂,硬生生將江麵自底部炸開。
“就現在!”佘龍喊道,口中露出兩顆蛇牙。
董鹿等水已被氣蟒完全分成兩邊,才下令:“辟水!”
仙門弟子迅速結起劍指,各指向一側水牆,低念口訣。
正要坍塌的水牆表麵浮起數個水紋凝成的凹凸紋路,片刻後粘連融合,形成一個巨大的無形托盤,硬生生將水牆托住,幾條倒黴的魚被卡在壁上撲騰。
截斷江水本是難事,好在並不需要將整條江切斷,佘龍凝出的氣蟒到了江中心就消散,隻截了半邊江流,剩下一半還可繼續流動,不至於積水堵塞造成水牆的快速崩塌。
一條寬可行四輛車的通道就這麼搭建而起。
“成了!”董鹿鬆了口氣,繼而麵露驚訝,指著江中心道,“那是個什麼東西?”
因並非掏底截斷,江底依舊留水頗深,卻可見露出的雜石亂物,可想而知這二年沒少遭路過的遊人禍禍,什麼都往江裡丟。
方才嚴律放出的那隻靈力小獸消失的地方也因江水分開而露出個物件,隻是離得遠,影影綽綽地看不太清楚。
“我來!”綠毛右手劍指在左右肩上的空氣中連點數下,隨後朝背後一摸,憑空拔出把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