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堃村。(2 / 2)

湊合活 三碗過崗 9822 字 9個月前

“到底走不走?!”肖點星麵如羅刹。

隋辨當即退場,拉開後座的門鑽進去,找了個靠窗角落窩好,還縮著肩膀扶著眼鏡跟車外的人說:“你們走不走,不走我怕他等會兒下去咬人。”

在肖點星灼熱目光的注視下,車下幾人迅速上車。

礙於肖點星的這個狀態,胡旭傑還是接手了開車的工作,讓肖點星去副駕上休息,指望他能少說話當個混子。

嚴律上一半頓了頓,扭頭對薛清極招招手。薛清極仍在看著街道和人群,見嚴律喊他,才跟著上車。

“你靠窗坐,”嚴律揚揚下巴,“不耽誤你看。”

薛清極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挨著車窗的座位坐下,也並不在意肖點星盯著他的有如實質的目光。

“跟著也可以,但這事兒我會告訴你哥,路上出什麼問題我們就直接把你丟半道,讓你哥來接你。”董鹿將箱子遞給隋辨,自己也擠上車,“大胡,開車!”

胡旭傑應聲一腳油門,六峰老年俱樂部的大門逐漸從視線裡消失。

嚴律這排就坐了他和薛清極兩人,位置還算寬敞,他把胡旭傑帶來的平板掏出來,在網上搜索求鯉江那邊最近發生的事。

信息並不多,江邊淹死女童的新聞已經引不起太多人的關注,也隻有地方媒體簡略報道了一下,並提醒遊客和周圍住戶注意安全不要下水遊泳等等。

還配了一張屍體被打撈上岸後用遮擋布覆蓋住的照片,除了好事的圍觀群眾和相關部門的人之外,隻有一個女人背對著鏡頭蹲坐在一旁,看不到麵孔,頭發淩亂,衣服並不合身,整個人顯得和畫麵極不協調。

女童淹死的時間比薛家夫婦出事的時間要早一些,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這邊兒看著平板,那邊兒餘光還老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探頭探腦。

嚴律把目光從平板上挪開,正瞧見肖點星綠了吧唧的腦袋正從副駕靠背的側邊兒伸過來,因為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他倆眼布滿血絲,眼下發青,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跟嚴律一排的薛清極,目光炯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兒。

饒是嚴律見多識廣,看到肖點星這跟讓鬼附身了似得眼神都有點兒發毛,再看看薛清極,後者一派淡定,估計是對車座椅挺滿意,他找了個舒適放鬆的姿勢坐著,起先還挺有興致地看著窗外,等車駛出市中心,他就又從看窗外轉為看著手裡的鑰匙扣和發簪了。

薛家夫婦倆留下的東西嚴律並不陌生,鑰匙扣常年和家門鑰匙一起捆在薛國祥那穿了好幾年、膝蓋都磨得油光鋥亮的大牌山寨牛仔褲上,發簪則是唐芽頭上的釘子戶,基本就沒見她拿下來過。

人已經不在了,倒是死物留存下來,看到的時候還會想起人活著的時候,這感覺非常難以形容。

嚴律的情緒滯後嚴重,總是先想起薛國祥和唐芽模糊的輪廓,過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這二位如今早已是死的不能再死,自己按理說是應該有些遺憾或傷感的,但事實是他活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對死亡和分離都有點兒麻木了。

上路後胡旭傑和董鹿還在交談,兩人不時還會收到求鯉江那邊更詳細的消息,利用在車上的時間向其他人說明情況。

“我大概給串了一下時間線啊,”胡旭傑扯著嗓門道,“起先是有個姓徐的小姑娘——現在已經查清楚了叫徐盼娣——在河邊溺死,官方檢查後得出結論是失足落水,根據小堃村那邊的妖說,徐盼娣死後第七天,她爺爺徐老頭就在出門遛彎的路上突發心梗沒了,他老伴兒徐老太在趕去現場的路上崴腳摔倒,直接就進了醫院。”

隋辨咋舌道:“這家人真夠倒黴的。”

董鹿道:“據說從徐盼娣去世後,村裡有幾戶人家的小孩也前後腳生病發燒,目前都在接受治療。”

“難道都和徐盼娣有關?”隋辨麵色略有緊張,“她的魂兒如果真的在江中被孽靈侵擾寄生,沒有修行過的魂魄是很容易被孽靈融合的。再加上生前或許有十分執著的事情或憎恨的人,確實很可能作祟害人。”

那邊幾人嘰嘰喳喳地議論推測,這邊肖點星還虎視眈眈地看著薛清極。

車上誰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偏偏薛清極沒感覺,把玩著鑰匙扣和發簪,一直在沉思。

直到終於忍不住了,肖點星才開口,聲音又低又快,好像跟說的慢就覺得自己掉價似的:“你怎麼把我的劍給弄成那樣的?我知道那是‘一劍破煞’,為什麼我用劍的時候沒那個效果?”

嚴律問他:“你舌頭在你嘴裡蹦躂?誰能聽得清!”

薛清極不著痕跡地笑了。

“管得著嗎你,”肖點星不服氣,但看了眼薛清極,見他還是大眼都不帶瞧自己,這才不情不願地又說了一遍,“我怎麼沒有你那個效果,劍都讓你給搞裂了,明顯是被你降住了,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雖然語氣還有點兒高高在上,但明顯比之前好了許多。

薛清極這才算是頭一回正眼看了看這一頭綠毛的小子,卻沒回答,反問道:“你把那劍當寶貝?”

“那是當然!”肖點星又得意起來,“那可是三百年前有能力的劍修留下的佩劍,我哥花了大錢才給我搞來的!”

薛清極並不在意這劍出自誰手,也不在意花了多少錢,略微笑了笑:“你把它看成高於你的東西,它自然覺得你好拿捏。那劍確實沾了些修士身上的靈氣,但也隻是把劍而已。”

肖點星愣了愣。

“劍隻是劍,是拿著它的人決定了它的地位。”薛清極說話時慢條斯理,眼神平靜,卻有種說不出的力量,讓車上的人都不由自主住了嘴,“你要做的不是供奉劍,而是讓劍臣服。”

嚴律的腦中幾乎同時閃過一段早已模糊的記憶。

年少時薛清極卸入門劍,得師長賜新劍,劍以稀世材料鍛造,造成則已有劍光浮動於刃上,見者皆言此劍不同凡響,但也必定不好駕馭。

身著仙門袍服的薛清極以指腹劃過劍脊,輕輕一彈,笑道:“與我同行,才是這劍最快揚名的途徑。它若識趣兒,便該老實聽話。”

用現代話來評價,這話相當“中二”。但薛清極卻並不在意周圍人的看法,事實也如他所說,不過數年,他與那把劍都已威名在外。

嚴律還記得薛清極死前已帶著他那把佩劍四處乾架了很多年,但那種“劍是因為我而揚名”的大話卻沒再提過。他還以為這人經過時間磋磨已轉了心性,沒想到千年過去他死了又活,竟然還是當年的論調。

當年他可是因為這話挨了他師父照真一巴掌的!

肖點星也不知道是聽懂還是沒聽懂,他身邊其實正經劍修也並不多。

劍修與其他修士不太一樣,講究身心合一。除了要有強健的身體外,還需要有能讓這具身體完全發揮能力的精神,也就是強悍的心魂。這二者缺一不可,心強身弱,多半途而廢或修行止步不前,身強心弱,則極易亂了心智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劍修的修行本就一步一艱難,現在靈氣衰弱,鑄劍師都不剩幾個,更彆提劍修了。

近幾年裡嚴律見過還算有點意思的也就薛家夫妻倆了,但這倆人比起當年仙門鼎盛時那些劍修們就顯得有些不夠看。

薛清極說完就繼續將手裡的鑰匙扣和發簪左右轉動著看起來,車裡一時沒人吭聲,隔了一會兒,隋辨幽幽歎氣,小聲嘀咕:“真是不懂你們劍修,幸好我們搞陣的就沒這麼多講究,指哪兒布哪兒就得了。”

胡旭傑沒兜住,笑得不行。董鹿也附和地說了兩句,她家世代都是搞煉器的,現在又開始科學煉器,對冷兵器實在不太理解。

嚴律沒摻和進這些小輩兒的議論中,他咬著煙又看了看薛清極,見他抱著鑰匙扣和發簪不撒手,壓低了聲音問:“這倆玩意兒攏一起都不夠一頓快餐錢,你盯著想啥呢?”

薛清極捏起發簪纖細些的那頭,舉起來看。

素銀發簪在車窗外陽光的映照下反著一層溫柔細膩的光。

“這個發簪,我有印象。”薛清極開口道,不自覺地用起古語,“那對夫妻在飯桌上聊天,說起江邊有個奇怪女人,那女人有個孩子,最近好像是死了。”

嚴律點頭:“你剛在那邊兒說過了。”

薛清極的表情有些奇怪,眉頭微微蹙起,顯出些許迷惑和茫然:“她說完摸了摸我……薛小年的臉,說希望他健康平安,隻要這樣就足夠好了。”

即使薛小年和他其實本質上是同一個魂兒,但薛清極卻仍舊打了個磕絆。

嚴律靠在車座位的靠背上,慢慢對他這個磕絆有了個大概理解——他從未有過類似的體驗,所以他鬨不明白,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到了這會兒,嚴律那滯後的感情才終於趕到現場,從心裡最深處逐漸漫出絲絲縷縷的澀意。

“薛國祥和唐芽,倆人不錯,感情好,對孩子也好,一心就想攢家底給自己的傻兒子過日子用。”嚴律忽視掉自己的情緒,將平板往旁邊一丟,兩手抱胸,大長腿儘力在狹窄的車內找到個稍微舒服點的舒展姿勢,皺著眉也用古語說話,“也不知道是殘魂轉世注定倒黴還是你本來就那麼寸,反正這麼老些年你又短命又運氣不咋地,爹媽要麼早死要麼就人渣到能登上法製新聞的程度,好不容易遇到個正常爹媽,我還尋思這輩子運氣終於轉過來了,可算是有個能給你養活好的家庭了,沒想到眨個眼,你爹媽先死了!真不爭氣啊你。”

話說完,就發現旁邊薛清極已放下了手裡的發簪,正盯著他看。

嚴律被他這眼神看的有點奇怪:“乾什麼?”

“我每回轉世都早死?”薛清極看著他問,“你都知道,是因為每一次我死時你都陪著?”

嚴律頓了頓,收回目光閉上眼,打了個哈欠,又不耐煩起來:“記不清了,都習慣了,反正你那命就這狗樣,湊合活湊合死吧。”

說完就不在管身邊任何人的任何事兒,沒兩分鐘竟然真的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一覺睡到車開到小堃村。

幾人開進村時已經是傍晚晚飯時間,暮色四合,村裡人已陸續回家,開始準備晚上的吃食。

妖族大部分都已隱入人群中,且大多性格古怪,給胡旭傑提供消息的那幾位沒來見麵,反倒是仙門這邊和世代居住在小堃村的一個散修搭上了線,車開到村口時,散修已經邊嗑著瓜子邊等了一段時間。

這些散修平時並不跟著仙門活動,出活兒之類的也不怎麼參與,最多在當地幫著“看看事兒”或“治虛病”,隨著靈氣衰竭,散修的人數也大幅縮減,後代大多不願繼承家中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或是直接就沒有靈力不適合修行,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嚴律也很少見到年輕的散修。

小堃村這個散修是個中年婦女,燙了一頭小卷,穿著印著碩大紅花綠葉的短袖,腳上踩著雙亮粉色的塑料拖鞋,見仙門的車到了便放下正播放家庭關係調解內容的視頻,“呸”地吐出瓜子皮,熱情道:“可算來啦!喲,這一車小年輕真俊啊,哪個是妖皇來著?”

嚴律有種網名被人叫出來的尷尬,兩眉之間的豎紋幾乎能夾死蚊子。

“王姨,時間不早了,咱還是說正事兒吧!”董鹿乾咳一聲,“您聯係好了嗎,我們能直接去徐家嗎?”

王姨一拍腿:“嗐,聯係什麼啊聯係,那家這會兒正亂著呢,有我帶著,咱直接過去就行!”

正和她說的一樣,徐家這會兒正忙得焦頭爛額。

小堃村並不算什麼富裕的村子,但和村裡其他的建築比起來,徐家的房子就顯得更破舊,顯然是很久沒人修繕,院裡牆角堆滿了雜物,水缸也已裂開,門簾破了一個接一個的窟窿,院門口貼著白色的挽聯掛著白布條,正在辦喪事。

董鹿詫異道:“聽說徐老頭也去世了有幾天了,怎麼這會兒才開始發喪?這時辰好像也不大好,來吊唁的人也不大對勁。”

“你還懂這個呢?”綠毛一路上蔫頭耷腦,這會兒到了地方才提起精神。

“經常出活兒的多少都了解。”董鹿道,“肖小少爺,你也真該學學東西了。”

王姨道:“他家現在哪兒還得空講究這個,家裡小孩兒死了之後老頭也死了,小孩兒頭七跟老頭白事兒還沒商量好咋整呢,老太太又出事兒了。就剛才你們來的路上,醫院那邊打電話來說人已經死醫院裡頭了,這白布條我看都不用收了,湊合著一道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