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次陽是太傅,名叫袁隗。”
“太傅是三公啊。他是汝南袁氏的長輩,對不對?”
“七娘聰穎。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如今在位的有司徒袁逢與太傅袁隗。”陽安公主並不在她麵前刻意避諱前朝之事。
她似乎不太在乎這年代“婦人不議政”這條規矩,不止自己清楚,也很樂意教給阿楚:
“就像阿楚方才去過的荀氏,都是名門望族,是‘清流’。”
清流與腐敗的宦官政權相對,指的是清正廉潔的賢明士大夫。
她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對,走了兩步,忽然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
“等一等,母親怎麼知道我去了荀氏?”
阿楚記得她還特地與荀氏的家仆叮囑過,要一量沒有特殊標記的、常用的車,也不要和伏府的仆人說起荀氏。
劉華笑了起來。
“七娘身上的氣味,是荀府常用的沉香啊。你沒有和其他人說,就去造訪荀氏,竟然也被荀慈明接待了嗎?”
劉華牽著她走進了一間臥室,屏風與桌案、小櫃的擺放格局都與自己在東武的類似。阿楚心裡驚訝了一下,不由感歎下封建社會大家族裡仆人的辦事效率。
她熟門熟路地尋了木榻坐下,一邊回答母親的問題:
“我在荀府前遇到了荀彧郎君,才成為他的客人。”
陽安公主似乎有些詫異,不過並沒有評價什麼。她坐到阿楚對麵,提起茶壺,姿態優美地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向阿楚。
這是要長談的架勢。
通過一路上短暫的交流,阿楚能感覺到母親的特殊。她在這世上真正接觸的婦人並不多,嚴格來說隻有三個:祖母、吳夫人,以及母親陽安公主。
阿楚與前兩位的交流也並不多,但這不妨礙她從她們的言行中窺探出東漢婦女的典型生活方式:她們可以有自己的個性、也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但這是有限度的。
漢代的母係遺風再盛、婦女地位再高,也是比不過男子的。就像孫堅絕對不會帶著吳夫人去捉拿典韋,哪怕吳夫人的馬術比五歲的孫策好一萬倍。
婦人不議政,但是母親……阿楚不知道這話是對長公主不適用呢,還是因為,母親隻是單純地不想遵守?
隻是,不管是因為哪一項,對於現在阿楚來說都是好事。
她覺得,此時比起談論自己在荀府的見聞,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詢問。
她低頭思考了一會兒,問:
“母親剛才與我說‘清流’派,那就有與之相對的集團了,那些人是宦官嗎?”
“如今宦官勢大,七娘如此理解也不差。那些閹黨啊,”母親冷笑一聲,從桌上端起水杯,輕輕呷了一口,“多少人抱成了團,朝堂下禍國殃民,朝堂上,專挑著反對他們的賢臣下手。”
“宦官們隻侍奉皇上嗎?”
“皇上啊……不錯。他們原先還和太後虛與委蛇,可惜當年竇氏兵敗,竇武竇遊平將軍因此被梟首……如今連太後都被迫遷入南宮雲台。”
漢代雒陽的南北兩宮間,橫亙著一道洛水。曆代帝王居所在南北二宮間不斷變化,到了靈帝劉宏時,南宮已成為後宮妃嬪的主要居所,而南宮雲台,更加是與世隔絕。
阿楚注意到,母親提到皇帝時,臉上短暫地顯露出一絲不屑。
她知道是為什麼。東漢的皇帝一向短命,二三十歲就斃命的不在少數,漢桓帝總共也才活了三十幾歲想,還沒留下子嗣,就去世了。
母親是桓帝長女,對此再清楚不過了。當年桓帝沒有留下子嗣便撒手人寰,太後竇妙又不得寵幸,便與父親竇武商量,從宗室中過繼了一個年幼而愚笨的,正是當今聖上,劉宏。
真正流有天家血脈的公主劉華當然看不上過繼來的傀儡劉宏了。
隻是劉宏雖然愚笨,但也不是真的蠢到什麼都看不出來。竇氏要扶持傀儡皇帝,做掌權外戚,也要看傀儡樂不樂意呀。
於是,喊著“張讓是我父,趙忠是我母”,把宦官當親人的當今聖上,通過宦官把權勢漸漸收了些回來。
隻是,素有清名的輔政大將軍竇武,早就下定決心,要將宦官誅儘。
他與女兒竇妙商議,趁早廢除宦官,竇太後卻猶豫不決,最終被宦官尋了機會,挾持靈帝,下詔殺了竇武及其親信。
外戚與宦官的鬥爭就此落幕,猶豫不決的太後最終也被關入南宮,不得見人。
母親身為先帝長女,卻因為早早嫁人而遠離了皇室鬥爭,如今冷眼看著這場鬨劇結束,宦官、外戚、世家你方唱罷我登場,最終也隻能冷笑一聲了。
阿楚聽完,滿腦子卻隻有一句話:
這個局麵……漢朝是真要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