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歸 存著幾分避他不及的意味(1 / 2)

折她入幕 岫岫煙 4932 字 9個月前

朦朧月色下,宋珩獨坐在四角飛翹的棲霞亭中,一雙漆黑的星目裡仍是喜怒不辯,此時正將目光落在施晏微輕盈的身段上。

方才在黛岫居裡,施晏微就未曾喚他,這會子若要裝作沒瞧見他,不免失了禮數,平白落人口實。

思及此,施晏微暫且壓抑心中酸澀,臉上頹雲散儘,立在原地朝人行叉手禮,語氣溫和卻無半分逢迎謙卑之姿。

瞧上去全無士族貴女的古板持重,亦不似市井門戶出身的女郎那般行止無狀,更無府上婢女見到他時的卑躬屈膝。

靜謐的園子裡,她的聲音似一道自石上緩緩泄出的潺潺流水,清潤純淨,聽上去甚是悅耳。

宋珩不由心念微動,眸色裡染上幾分打量和探究之意。

早春的晚風,少不得透著絲絲涼意,那風兒吹動施晏微並不厚重的春衫和裙擺,如練的月華落在她白瓷般的臉上,更添一抹朦朧之美,天鵝頸下起伏如峰,細腰若柳。

那一道道冷意刮在麵上,宋珩卻是無端出生一股子燥意,立起身來不疾不徐地邁下石階,繼而止住腳步,與施晏微隔了約莫一丈的距離。

宋珩此人脊背挺拔如鬆,體格高大健壯,寬大的衣袍下藏著溝壑分明的腱子肉,眉宇間透著股上位者的氣勢,威嚴自顯。

隻見他垂下眼簾,將施晏微那一雙清透如水的桃花眼看在眼裡,輕啟薄唇問她道:“某見楊娘子方才一路頹然失神,可是有什麼心事?”

施晏微甚至都不及他的肩膀處,此刻隻能抬起頭來方能看清他的臉,觀他為人清正守禮,是以心中並不過分設防,尋了個妥當的說辭:“家主多慮,妾並無心事,不過是見今夜月色甚好,忽而憶起亡兄,並無旁的因由。”

思念亡兄,這個理由確無任何不妥。

然,宋珩最擅洞察人心,分明覺得她在說起亡兄二字時,麵上沉靜如水,眼中亦無分毫哀戚之色,倘若不是她刻意在他麵前扯謊,便是她將情緒掩藏、把控得極好,絲毫不將喜怒示於人前。

若是後者,如她這般的年紀,倒是太過年少老成了些,二娘不過略小她兩歲,心性卻遠不及她。

“是某出言無狀,倒勾起楊娘子傷心事來。”

宋珩語調平緩,刻意放低姿態,似在等待著她說出些什麼話來。

那風兒似是又緊了一些,施晏微本就怕冷,加之這具身子底子薄弱,叫那微涼的晚風這麼一吹,哪裡還有半點與他閒聊的心思,遂敷衍道:“家主本是出自好心,又何來出言無狀一說。天色不早,外頭風涼,家主仔細莫要著涼才是,妾還有事,這便先行一步。”

話畢提起裙邊抬腿欲走,就見宋珩朝她走了過來,輕啟薄唇道:“楊娘子雙陸棋藝甚好,不知他日可否賞臉對弈一番?”

她今晚就是不被這冷風吹出病來,日後對著他這麼張臉玩上半個時辰的雙陸棋,隻怕冷也冷死了。

是以不帶片刻的猶豫,稍稍後退一步,婉言推拒道:“家主謬讚,今兒個與二娘對弈占得上風實屬交了好運,如何敢在家主麵前班門弄斧。”

拒絕的這般乾淨利落,非但沒有半分攀附親近之意,反而存著幾分避他不及的意味,倒是出乎宋珩的意料。

宋珩呆呆立在原地,眼瞧著那抹素淨的藕色越走越遠,直至施晏微纖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無邊夜色之中,他方提了自宋清和屋裡帶出來的燈,閒庭信步地回到退寒居。

主子未歸,橘白、馮貴等人未敢下去安歇,待聽得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忙迎出門來,宋珩將那碧紗燈籠交與橘白,沉聲吩咐道:“明日將這盞燈送回黛岫居,再去庫房裡揀些鞏縣白瓷一並送去,太夫人屋裡挑幾樣碧色的紗綢和安神的香料送去。”

橘白應聲答是,自去了,又聽商陸恭敬問道:“水已燒滾,這會子正在爐上熱著,家主今日可要沐浴?”

宋珩聞言,不曾看她一眼,隻淡淡道:“去備冷水來。”

初春時節,井水寒涼,如何泡得澡?商陸心中很是不解,卻不敢多問,應聲退下,去後院喚小廝多打幾桶井水送來。

馮貴指揮小子將井水往浴桶裡倒了,而後從橘白手裡接過填漆梨木托盤,其上放著疊整齊的乾淨中衣、褻褲、外袍等衣物,馮貴將那托盤放到浴房內的條案上,接著拿火折子點燃仙鶴銜枝燈台上數支蠟燭,燈芯處散出橙黃光暈,整間浴房登時亮如白晝。

雕寶相花朱窗處置著一架六折泥金繪山水屏風,宋珩隱於屏風後褪去衣袍,將褪下的衣袍儘數掛在紅木架上。

滾燙灼熱的皮膚在接觸到涼水的那一瞬方得到緩解,宋珩放鬆筋骨倚靠在桶壁上,定了定神,闔上雙目將楊楚音這三個字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兩刻鐘後,宋珩沐浴完畢,馮貴方入內取走他換下的衣袍,交與底下的小子送去漿洗房。

因宋珩無妻無妾無通房,也不大習慣近身婢女伺候,故而夜裡一直都是馮貴替宋珩掌燈,且他並無起夜的習慣,倒也無需婢女在外間的矮塌上值夜。

宋珩往那寬大的紫檀木胡床上躺了,馮貴吹滅屋內最後一盞燭火,執著一盞白銅蠟台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窗外萬籟俱寂,夜涼如水,宋珩難得一回失了眠,好容易淺眠後亦是怪夢連連。

此後一連三日,宋珩皆是晚歸,薛夫人和宋聿等人皆不曾得見他。

這日晌午,宋珩於官署內用過午膳,方捧了本兵書欲翻開來看,忽聽一雙十年紀的士兵來報,道是程司馬在外求見。

宋珩微微抬首,允準。

片刻後程琰大步而入,麵上隱有急切之色,朝著宋珩雙手抱拳單膝跪地行軍禮,語氣略顯焦急:“節帥,卑下有要事要稟。”

宋珩斂目道出一個字來:“可。”

程琰遂起身,壓低聲音道是壽陽軍中恐要生變,請他親往示下,穩定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