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平的世道裡沒有比海軍總部更讓人安心的居住地了。三年前馬林梵多撤銷關卡,有不少家庭移居過來。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現關卡重設。審查嚴格。生怕混進來什麼不該進的人。
亞瑟去隔壁班接羅西南迪回家。他們手拉手在路上走,一樣的金發,一樣的襯衫短褲,看起來跟親兄弟似的。
“今天也叨擾了。”亞瑟和羅西南迪鞠躬。
紫色短發的男人名叫澤法,是戰國的後輩兼同僚。據說在海軍學校裡任職教官,每年都有四個月的固定時間留在馬林梵多。
對方麵相嚴厲,但意外地會照顧孩子。
他在發現羅西南迪不愛吃麵包後就再沒做過三明治。亞瑟向來是有什麼吃什麼,但澤法經常暗中關注他的情況。
桌麵上擺著三份熱氣騰騰的咖喱。
“我開動了——”
亞瑟拿起筷子:“居然不是從食堂打包的。”
“這你都分辨得出來?”澤法端來一大盆卷心菜沙拉,裡麵的卷心菜絲被擦得很細,應該也是自己做的。
羅西南迪用叉子挑起卷心菜來吃,他好像對用筷子一竅不通,刀叉勺這些餐具倒是用得很順。
“家裡的飯和外麵的飯味道是不一樣的。”
亞瑟吃完可樂餅才回答澤法。
對方雖然老冷著臉,但特彆懂小孩子愛吃什麼東西,隻要他們過來,飯菜就沒有不豐盛的時候。
怪不得戰國先生放心他們倆待在這。
澤法聽到這句話有點發愣,他摘下眼鏡,落座動筷:“……也是,家裡的飯和外麵的很不一樣。如果經常在家待一待,可能很多事都會變得好起來吧。”
“戰國沒說什麼時候回家陪你們?”
亞瑟隨口詢問:“是覺得照顧小孩麻煩,打算讓我們回家自力更生了嗎?”
羅西南迪急得趕緊抬頭要說什麼,結果被飯菜嗆到猛咳嗽。二人又是好一陣忙活,就差把他扛去醫院。
確認羅西南迪沒事,澤法擦一把冷汗。
他扭頭教訓亞瑟:“……我可沒那個意思!我隻是偶爾管管你們的起居,兩個小孩能麻煩到哪裡去?!”
“再說,你們倆比青春期的那群熱血笨蛋好管多了——但是亞瑟!你小子,下回說話不要再這麼嚇人了!!!”
亞瑟自知理虧:“噢……”
羅西南迪看看亞瑟又看看澤法,誰都能發現他心情忐忑想要緩和他們氣氛。兩個金色的毛絨絨小腦袋就在眼前,澤法放棄似的伸手揉了他們兩把:“……沒凶你們。”
亞瑟抬頭:“澤法先生。我下次想吃炸豬排。”
澤法:“……你根本沒聽進去吧!?”
晚上睡覺休息,亞瑟再次半夜睜開眼睛。
舊日生活明明適應不錯,但他在夢中想起就好似恐懼無端端放大千百倍。為了不吵醒羅西南迪,他會一直等自己再次睡去,或者出房間在外麵清醒。
亞瑟輕手輕腳下床,他走下樓梯,在客廳裡倒了一杯水來喝。
“睡不著嗎?”
亞瑟下意識抓緊杯子,好半天才克製住順手砸上人腦袋的動作:“……我應該動作不大?”
穿著睡衣的澤法打開燈:“你好像也沒有起夜的習慣……是怎麼回事?怕黑嗎。”
黑暗其實也是一種靜謐的保護,總比灰蒙蒙的陰天要好。
“沒有,”亞瑟及時回複,以免澤法隔天就去購置小夜燈貼滿房屋,“就是半夜會醒一醒。”
澤法猜測:“噩夢?”
亞瑟喝了一口水,沒有吭聲。
澤法說:“……有警惕心是好事,也許在關鍵時刻能救你一命。”
亞瑟聞言看他一眼。
澤法:“……這眼神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會和戰國先生一樣,說「馬林梵多特彆安全」之類的話,”亞瑟如實相告,“我睡不著其實和馬林梵多安不安全無關,純粹是我覺得……”
覺得自己在哪都不安全。
澤法雙手抱臂:“危險可不會管你在哪。而且馬林梵多本來就不安全。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托我來照顧你們?”
亞瑟:“……好有道理。”
半個月後戰國回家把他們從澤法家接走,三人又回歸日常生活。許久沒見戰國,羅西南迪簡直有說不完的話。
戰國耐心聽羅西南迪在學校的事,亞瑟也從不開口打斷。有了兩個傾聽者的羅西南迪很快重拾了正常的溝通能力,還在學校裡交到了一些朋友。
亞瑟馬上就要過完十三歲了,但他並不打算繼續待在學校念經。
噩夢糾纏不休的根源,其實他心知肚明。
原本習以為常的事在脫離原先環境後反而顯出更加真實的細節。在生存壓力下接受的一切恐怖與絕望,都會在平和的環境裡產生反噬。
好像原先他的靈魂冷眼看著軀殼如行屍走肉在地獄前行,現在回到人間,靈魂也跟著歸於原位。
他在排斥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
亞瑟再次半夜起來,輕手輕腳站到廊下吹冷風清醒。
夜空圓月靜謐,鄰居都歇息沉眠,整個街區都是一派寧和安定的景象。
十分鐘不到,戰國就緊跟著清醒下地。
他用隨手帶出來的衣服裹緊少年。屬於海軍大將的純白披風委地,戰國毫不珍惜地把披風下擺往地上撂,生怕有風從縫隙灌到亞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