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繁縷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在男女之情上,自然也不是什麼不諳世事、清心少欲的小女娘,林英除了今日關切詢問她,又大膽祝她生辰吉樂外,平日有時也會炙熱又壓抑的目光看著她,雖然他已經很小心謹慎了。
但今日,沈繁縷憑借著直覺告訴自己,林英可能隱隱對自己還真有幾分心思。
“多謝林先生。”沈繁縷眸清如水,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她看到林英那張俊秀的臉時,她在想,若是林英真對自己有情,兩個孤魂野鬼便能相互偎暖,在夜深人靜時一起作伴,她不再一個人度過這灰暗長夜,她的人生會不會過得舒坦一點?
在酒樓瞧見伉儷情深的夫妻,沈繁縷也會羨慕那些被丈夫好好嗬護在掌心的女子,那些丈夫會帶著她們來太海月樓品嘗這裡的招牌甜餅,以及一些女子都愛吃的點心,她們臉上露出比點心都甜美的神態和笑容,是她從未有過的。
她不知道愛一個男子是怎樣的感覺,也並不知道被男子愛著是怎樣的感覺,除了沈錦夏這個‘姑姑’,這十八年來沒有人可以在陽光下愛她。
可沈繁縷又希望是她自作多情了,誤會了林英的想法,畢竟愛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羈絆,是一種負擔。
東夷暗宮是他們的家,也是他們的地獄。為了讓他們更忠於自己的國家,他們身上的血液裡種有一種蠱蟲,東夷暗宮的人每年會定期給他們藥物,如果發生了叛變或者是紀律上的問題,前者自然是死路一條,後者是痛不欲生,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情況,這蠱蟲還是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的。
在學訓的時候,東夷暗宮會給他們看被蠱蟲折磨的人的樣子,當時隻有六歲的沈繁縷,看了那場麵後嚇得半個月都沒有睡好覺,每次都是好不容易睡著又被噩夢驚醒。
沈繁縷無意識地摸了摸左手腕內側的血管,自己當年被中蠱的地方,後背竟微微有些冒出了冷汗。
林英察覺到了沈繁縷細小的動作,眼神一凜,他猜測到沈繁縷的想法時,原本明亮的臉又有些暗淡了下去,垂在身體雙側的雙手也緊握成了拳頭,指尖在掌心深陷了進去,刺得他的心都有些吃疼。
在沈繁縷向他道完謝後,林英也默然退出了門外,回自己房間的路上他背部的脊骨都彎下了幾分。
他不會知道沈繁縷在原位坐了多久,更不會知道沈繁縷的心湖,剛剛因為他起了點點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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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繁縷本以為玉千秋會再次來刺探,可連著好幾日,他都沒有來太海月樓找她,隻是派禦翎衛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此時東夷暗宮的援兵也到了南夏,與沈繁縷接頭的線人將見麵地點約定在城外。
在太海月樓的晚膳高峰時,沈繁縷易容成另一位女子的模樣離開了酒樓。
等到了安全的地帶後,沈繁縷從馬車中出來,她屏氣運功掌心對著馬車一拍,足尖便輕而易舉地躍上馬車頂部,然後又附在了路邊的大樹上在樹木間縱橫飄越,飛梭穿過秀逸一片似海竹林時,因著青色衣袍,沈繁縷似乎融進了竹海,如一位青竹仙靈。
沈繁縷按照密報中的信息,來到了城外的一處廢棄破廟,走到在九尺觀音像身後,她在地上觸發的通道開關,將這觀音像挪到了一側便露出了秘密地道,這破廟底下的密道是水道。
夜間湖水冰冷,沈繁縷朝北在水道遊了很久之後才到達密信中會麵的點位,上岸後,她看到岸邊有一簇小火叢,旁邊坐著一位帶著笠帽的女子,那便是她要見的線人了。
走近火叢,沈繁縷才感覺微微暖和了些,但她的身上的濕衫貼著身子還是有些難受,線人由於戴著寬大的黑色笠帽,沈繁縷隻看得到她尖尖的下巴和清瘦的身形。
沈繁縷在線人對麵坐下後,線人不聲不響地從背包中搜出一件衣服,隔著火叢丟給了她,她道謝後在女子麵前背過身,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濕衣服換了下來。
“她的喪葬期一過,如果你們還是安全的,你和林英在南夏成親吧。”
沈錦夏剛將腰間的腰帶係好,麵前的線人便開了口。聽到線人說話的聲線時沈繁縷有些驚愕,身體都僵硬了幾分,她沒想到眼前的線人竟是男子,方才她可是在他麵前除了貼身褻物外,都褪去換上了另一套衣服……
沈繁縷自己都不知道,在聽到線人說話後,無意識地嗔了線人一眼,她隻在心裡暗自道剛見這人也不開口說話,肩膀和背部又看起來並不像男子,反而他的身形與女子有些相似,所以她才直接在他麵前換了衣服。
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沈繁縷覺得也沒什麼好害羞的了,這點插曲跟讓她跟林英在南夏成親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也就是說一年之後她要和林英成親麼?如果她和林英早對對方產生情愫的話,對於他們來說豈不是公費成親?
“好。”由於剛剛在水裡遊了太久,現在又圍著火叢烘烤,沈繁縷感覺臉上的畫皮很不服帖,即使這畫皮是防水的,但還是感覺自己臉上的畫皮都有些分離了,所以她做不出什麼表情,看起來有些漠然,但她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你一個人太久,一是容易被男子惦記,二是太引人猜測。林英在酒樓呆了三年,是最合適也是最合理的人選,這門親事是在沈錦夏死之前就定好了的,回去後你們就要以新的身份生活了。”
線人說話時音量不大,語速不快,沈繁縷注意到他的笠帽抬了一下,像是看了一眼她的身後,又像是看著她,緊接著又開口道:“隻要沒有暴露身份,你們可能要以現在的身份一直留在南夏,真正成為南夏人,但在四十歲之前,是不能解蠱的,四十之後,你們便是自由人了。”
他們每天做著如此驚險的事情,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四十歲。不過四十歲之前他們能安然無恙完成任務的話,能讓他們成為自由人也是不錯的,起碼讓一些人有了活下去的盼頭了。
聽到線人提到沈錦夏,沈繁縷心頭一沉原本有些話想問眼前的線人,但他們的規矩規定不允許隨意探聽,尤其是麵對不熟悉的東夷暗衛,沈繁縷看到麵前這人十分眼生,因此也就作罷了。
“我們在這裡增援了一些人手,會在暗中幫助你們行動,你們穩住就行,其他的會有人幫你們。”說完這句話後,線人從懷裡拿出一個長條布塊,起身繞過火叢到了沈繁縷麵前,十分鄭重地遞給她:“這是女皇讓我給你的,說算是給你的新婚賀禮。”
這時沈繁縷才發現此人的個頭很高,站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像一名男子,但由於他是背對著火叢站在她麵前,擋住了火叢照射出的光亮,沈繁縷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拿著在手裡十分有分量的‘新婚賀禮’,沈繁縷感覺心裡也是沉甸甸的。女皇的這份情誼,她覺得很珍貴,也覺得很感動,除了合歡,她知道這世上自己最掛念的人也對她是在意的,便很滿足了。
“目前你們的任務是這樣,但可能也會有變動,我們會聯絡你們的,後會有期,多保重。”
說心裡沒有一點感覺肯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