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幫結夥的雪花早上還飄的輕柔,到了午後卻逐漸的雪虐風饕起來,路上無半個行人,侍中侍郎府的後門隱約間可見一輛打著灰色薄簾子的舊馬車
外頭風雪下的緊,屋子裡倒是暖和,獸金碳被燒的火紅,卻一絲兒煙也不見,羊脂玉的杯子裡盛著暗紅的茶湯,其氣清香醇厚,在廳裡熱騰騰地散發開來,溫室煮茶靜聽風雪,倒不失雅趣
邵家二老太太自坐在上頭閉目養神,金腰柳跪伏在地,隻穿一身棕紅粗布襖裙,頭上胡亂綁了塊巾子便罷
過了會兒,二老太太高高的顴骨往上那雙垂老的眼皮才懶懶地掀開,瞥了眼金姨娘,又厭惡地闔上了,肥胖的臉頰在嘴邊壓出兩條深深的溝壑
“當初好好兒的水靈丫頭,如今弄成這副鬼樣子,臉也黑了,手也糙了,是怕我瞧不出來你不中用了?”
金姨娘誠惶誠恐道“這幾日雪下的大,奴婢又得親自奶著哥兒,不得已動了些油水,莊子裡頭的下人也懶,不比家裡的奴才規矩,奴婢這才形容潦草些。”
“哼,原是我當初走了眼,隻當邵粟邵羅這兩個小崽子是沒出息的,不想你家老爺竟是越來越當得用處了,早知如此,我也該多派些個人給他用著,如今倒是不好穿插了。”二老太太重新睜開眼“你且機靈懂事些,為著叫你回去,我前前後後搭了多少銀子,廢了多少心,今兒早上又折進去個當差多年的婆子,如今送了你回去,但願你是個得用的。”
金姨娘抬起頭,含淚道“是,當初若不是二老太太疼惜奴婢,奴婢也出不了那醃臢之處,二老太太的大恩奴婢萬死難報,這些年來奴婢日日夜夜祈求神明,保佑二老太太福壽綿長,幸而如今奴婢於二老太太還有些微末用處,哪怕舍我所有又何妨呢,隻求能報大恩之萬一。”
“嗯。”二老太太點點頭,神色也慈愛了些“你有心了,我抬舉的這些個孩子裡頭,你是最孝順有出息的,這樣很好,你掙了氣,自己也得利,可帶了溫瑕和你那小閨女小兒子來我瞧?”
金姨娘柔順地搖頭,溫順道“小孩兒吵鬨,怕擾了二老太太的清靜。”
二老太太當然也不真想看那幾個小崽子,又說了幾句,便打發婆子帶金氏出去了。
趙媽媽輕聲叫人將南邊的小窗打開散散炭氣,眼見著外頭人走的沒影兒了才親自從櫃子裡翻出一件狐毛織皮來給二老太太蓋在腿上,低聲問道“這會兒正是冷的叫人不想動的時節兒,老太太何必親自見她,一個卑賤奴婢罷了,隨意使喚個婆子媳婦提點幾句也就是了,哪裡偏要勞動您受這個累呢。”
“這丫頭人雖卑賤,可卻是爭氣,嗯?”二老太太斜了趙婆子一眼“你家那三娘我當初也給送了去的,後來怎麼樣呢?哼,連個通房都沒混上不說還險些與我離心,要不是瞧在她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早把她活活打死!還容得她在莊子裡頭逍遙?”
趙婆子低下頭去“都是那丫頭不中用,不能為老太太分憂。”
二老太太不耐地垂下眼“罷了,你剩下的那幾個丫頭也都笨笨的,老老實實的當差也成,我親自跟腰柳說話,也是為著震懾她幾句,省著她翅膀硬了,忘了誰是主子了,再如從前那般做出什麼蠢事兒來,我可沒旁的丫頭可頂替她。”
趙婆子勉強笑道“謝老太太寬仁,金氏這些年吃的苦不少,這次回去必然能收斂。”
二老太太冷哼一聲“但願罷,從前咱們二房當官兒當的好,大房都得看咱們的臉色,如今可倒好,當年小老三隻愛風雅之事,誰知留下的這麼兩個小崽子倒是個個兒爭氣,竟能坐上從三品,再走走快與咱們家並肩了!”
似乎是十分的不忿,二老太太重重拍了下桌子“我當初就同你家二老爺說不能照顧那兩個崽子,就算要顧,隨意打點兩句話也就完了,那個臟心爛肺的短命鬼偏偏說什麼骨肉至親,我呸!兩個沒了爹的侄兒罷了,算什麼至親?以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全是為了那賤人生的小雜種!想著叫她們母子逃出去過快活日子,白日做夢!芮兒走官場時怎麼不見他念叨骨肉?由著他自個兒外調吃苦!現在還在鹹陽當個外省的宣正,孫兒孫女兒也養在外頭,幾年才得一見,好在我的嫡長孫士安爭氣,如今官拜給事中,雖說隻有五品,可是個京官兒,又是重要差事,如今一家子能住在府裡頭,不然你家二老爺一閉眼,我老婆子難不成要依靠邵粟住在這兒?當年若不是我籌謀送人進邵粟屋子裡頭去,隻怕如今對那頭的事兒還是兩眼一抹黑呢!”
趙婆子笑道“老太太怎麼就慪起氣來?咱們家如今也不冷清呀,安哥兒媳婦多孝順,您老的福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