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子念從醫院出來後，覺得腳下拖了萬噸鐵一般，舉步維艱。

馬路上速馳的車輛急刹車，怒火衝天地長摁喇叭。頓時一連片的笛鳴刺成雜亂的聒噪。

何子念掃了一圈被他逼停的車流，吐了口氣，厭厭地抬腳讓路。車流再駛過，將他遺忘在流動的時間。

陰沉的天空忽然轟鳴幾聲，何子念仰頭，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人行道上的行人四散跑開，何子念無處可躲，瞬間從頭濕到腳。

他展開手裡攥得麵目全非的檢查單，又一次看到“癌症”的字眼。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何子念一接，是於暮池緊張不安的聲音：“子念，檢查結果怎麼樣？”

何子念猛吸氣，憋回眼淚，將檢查單扔進垃圾桶，憋著一口氣笑道：“就是每天加班太晚，睡眠不足引起的頭疼而已。”

電話那頭頓了頓，說：“子念，我現在過去接你回家吧，你這幾天彆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

淚滴從左眼先流下來，何子念另一隻手攥成了拳頭，強忍著痛哭的衝動，把電話拿開，深呼一口氣，才又接到耳朵邊，道：“你不用來接我了，我快到家了。”何子念朝著家的方向走了幾步，卻忽然頓步，轉身往家的相反方向走。

何子念道：“暮池，你忙吧......晚上早點回家。”

於暮池還沒說話，何子念立馬掛斷了電話。早晨於暮池要陪他到醫院檢查，幸好他拒絕了。何子念和於暮池在一起五年了，他不想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癌症讓自己的男朋友陷進痛苦。

轉過街角，一家同□□立在角落。何子念駐足好一會，才推門進去。他剛坐到吧台的椅子上點了杯烈酒，一個男人便疾步過來，挨著他落座。

何子念抬眼瞥了瞥，覺得來人有些眼熟，但他壓根沒心思理會。調酒師把酒水遞上來，他正要一口飲儘，旁邊的男人一下子把 他手裡的酒杯奪走。

何子念莫名其妙，“你有病吧，我不認識你，你奪我酒杯乾嘛？再說我喝我的酒，跟你有什麼關係？”

男人愣了下，苦笑一聲，道：“你果然不認識我了啊。”他點了杯牛奶遞給何子念，又說：“高中畢業後你人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怎麼也沒有你的消息了。這幾年，你去哪了？”

聽男人這麼一說，何子念這才想起來高中跟他同班的季文。在他的印象裡，季文一向很高冷，跟他也沒有多少交集，隻是他沒想到，臨近畢業時，季文竟然單獨對他表白了。

何子念當時嚇了一跳，乾脆利落得拒絕後，選了一所最遠的大學一走了之了，就是現在他待的這所城市。

“我一直就在這個城市。”何子念感動於季文地鍥而不舍，但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季文靠近何子念，頓了頓，問：“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他在問何子念有沒有談戀愛。

酒吧燈光迷離，氣氛有點曖昧。何子念往後避開了一下，道：“不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知道季文是什麼意思。

季文有點失落，一口飲儘從何子念手裡奪走的烈酒。

“不過，”何子念腦中湧現出一個糟糕的念頭，半晌才開口：“我現在厭煩我的男朋友了，你說，該怎麼甩掉他？”

“子念，你打算分手？”季文欣喜起來，大概喝了酒的緣故，他握住何子念蒼白的手，“子念，跟我在一起吧，這麼多年了，我能在見到你，是我們的緣分。”

何子念偏頭，不知在想什麼。季文以為他在害羞，投出一枚戒指，遞過去，說道：“這枚戒指還是我跟你表白時的，現在，你把他戴上，好不好？”

何子念沒有回答。季文見他手指上還戴著另外一個人給的戒指，有些不滿地就要摘掉。

“彆碰這枚戒指！”何子念抽回手，盯著愣住的季文，壓下怒氣，道：“我自己來摘吧。”

何子念小心翼翼地摘下戒指，戴了五年，手指上早就留下了痕跡。他輕輕摩挲著指間的戒指，片刻又戴了回去，說：“等我跟我現在的男朋友分手了，我再扔掉這枚戒指吧。”

“......好。”季文隻好收回自己為何子念準備的戒指。兩人接連聊了好幾個小時，天色暗下去後，季文才送何子念回去。

走到樓下時，季文忽然抱住何子念，希望他儘快分手。

何子念回到家後，見於暮池黑著臉，顯然是看見了剛才他被一個陌生男人抱住了。

於暮池冷聲道：“他還誰？”

何子念看起來很不耐煩，“我一個朋友。”

“你朋友我都認識，”於暮池一副打破沙窩問到底的樣子，“怎麼從來都沒見過他？既然是你普通朋友，那怎麼會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呢？你有男朋友了他還那麼對你？！”

“於暮池！”何子念攥緊拳頭，對上於暮池明顯帶著質問的視線，“我們雖然是戀人，但總得留給彼此足夠的空間不是？你這麼不信任我，讓我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