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芸來到城裡過得最提心吊膽的一天。先是偷跑去舞廳碰見白聞賦,後又當著大哥麵跟佟明芳周旋,最後還不知為何,惹得佟明芳生氣。
晚上躺在床上,緊張的心情仍然很難平複,這一整天發生的事就像走馬觀花在葉芸腦中掠過。
音樂聲和舞步的節奏依然鮮活,對這個年紀,渴望觸碰新事物的女性來說有著無法言喻的吸引力,天然的生理反應,男女之間令人心馳神往的接觸,打破約束,解放老派思想。
這樣新奇的體驗對葉芸來說無疑是難忘的,甚至夜深人靜想起來,心臟仍會怦怦直跳。朦朧的悸動,複雜而微妙的向往,然而向往的情感突然在她腦中具體地浮現成白聞賦的樣子時,道德的枷鎖瞬間收緊,嚇得她麵紅耳赤。
葉芸很快將這種思想清除出去,她相信今天無論是誰,哪怕是周豪,她也會忍不住去想。這並不取決於跳舞的對象是誰,而是這個人填補她對未知的空白,她才會在更闌人靜時想起對方,僅此而已。
雖然她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解釋,思維卻不受控製。從舞廳出來時他笑看著她,他遞給她糖時指尖的短暫接觸,他們關於“嬉皮士”的對話,這些畫麵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跳出來,甚至每個字她都能記得。就像景象重放,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驀地,葉芸睜開眼,一些之前在雜誌裡看到的內容冒了出來。19世紀初嬉皮士為了自我表達,開創了一種另類的衣著語言,他們將單一的牛仔褲磨出破洞和毛邊,有的還縫上刺繡。
如果將這些信息和那天清晨白聞賦的隨口一問聯係起來,葉芸好像突然就讀懂了他看著她滿臉疑惑時嘴角揚起的弧度。
彼時的葉芸心情十分複雜,在她的認知裡,即便是家裡條件不好,也會把破褲子打上補丁,怎麼可能會故意穿條破褲子,哪個裁縫忍心把好好的布料弄壞。如果不是了解到“嬉皮士”的始末由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幫了倒忙。
白聞賦雖然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還照常穿著那條被她縫過的褲子,但此時此刻葉芸心裡有愧,因為自己的無知,好心辦了壞事。下午的時候還振振有詞地跟白聞賦討論“嬉皮士”,殊不知那天他不過是用“嬉皮士”委婉地告訴她縫錯的事。
葉芸將腦袋埋進被子裡,已經不是麵紅耳赤,而是全身羞愧得燃燒起來。
她腦子裡裝著這件事,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安生。最後她的視線落在牆板上,不確定地抬起手輕輕敲了下。
靜謐的黑夜攪動著她不安的心臟,聽覺無限放大,隔壁一整晚都很安靜,葉芸甚至不知道大哥後來有沒有出門。
過了好半晌,就在她準備轉過身不去想這件事時,白聞賦清了下嗓子,聲音極低,卻足以讓葉芸重新豎起耳朵。
她側身而躺,對著牆板喚了聲:“大哥......”
又隔了一會兒,葉芸才依稀聽見一聲低沉的“嗯”。
頓了頓,她才嘗試詢問:“那條牛仔褲我應該是縫錯了吧?要不你再給我,我把線拆了。”
白聞賦沒有回應,短促的輕笑聲一帶而過,驅散了葉芸心中的不安,隔壁便沒了響動。
後來白聞賦並沒有將褲子給葉芸,葉芸偶爾仍能看見他穿著那條縫錯的牛仔褲,似乎......他也無所謂。
呂萍之後又來喊過葉芸幾次,邀她一起去舞廳玩。葉芸都婉拒了,她明白,有些東西雖然絢爛多姿,但並不適合她。她無法做到那麼豁達,每次和不同的男人牽手跳舞。更何況,聞斌出門在外掙錢本就辛苦,她沒有理由拿著他留的錢去找彆的男人跳舞。有些事情,體驗過一次,足矣。
兩個月一晃而過,葉芸滿了二十,從法律上來講,她到了婚嫁的年齡,然而聞斌不在家,也沒人再提起這件事。這個整歲生日她是在悄無聲息中度過的,在這個日子裡她格外想家。從前在家,葉芸的二妹總會記著給她下一碗麵。
而今年,不再有人能記起。
晚上的時候,葉芸從水房回來。佟明芳已經進屋睡覺了,家裡沒開燈,她摸黑走到房門前,推門的時候,碰到門把上掛著的梳子。
那是一把檀木梳,色澤清潤,邊上一排浮雕刻成百合花,聞上去有幽淡的香氣。葉芸沒見過這麼精巧的梳子,拿在手中愛不釋手。
她翻身上床貼著隔板輕輕敲了敲,對麵沒有回應。她又等了好一會,直到入睡前白聞賦都沒有回來。
於是第二天早飯時,葉芸便試探性地問佟明芳:“媽,昨天的梳子......”
佟明芳莫名其妙道:“什麼梳子?”
葉芸便沒有繼續追問。
接下來的絕大多數時間,葉芸都把自己關在房裡繡被麵。佟明芳雖然擔心這麼難得的麵料被葉芸糟蹋了,但最終還是鬆了口,由著她去了。
葉芸光是將圖案畫好就耗費了數天的功夫,然後照著圖樣一針一線地繡。
這是葉芸第一次繡這麼複雜而龐大的圖案,通常要邊琢磨邊繡,有時候還會參考一些書中的紋理和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