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艽最終還是沒能在半路逃脫。
兩隻腳被劃得稀爛,兩條腿也不聽使喚。光平常走路都懸,更不可能逃得過抬轎的四位大漢。
重新戴上紅蓋頭,羅艽被攙扶著走進鄒家院落。
攙扶她的人溫聲細語道,“徐姑娘,你知道的,我們阿寶少爺……阿寶少爺隻是腦子燒糊塗了,人不壞的。……”
羅艽沉默聽著,未回話。
她隻在回廊拐角,磕到一處台階,“嘶”的一聲叫出來。
攙扶她的人立刻滿懷關卡地扶穩她,又叮囑,“徐姑娘,小心著走。跟緊我。”
羅艽隻想,這人動作輕柔,脾氣也忒好,一路上自己一言不發,她也能叨叨講這麼久,且無一點不耐煩。
但羅艽並不敢掉以輕心。
她懶得過問此處何處、所嫁之人姓甚名誰,畢竟原身小姑娘想‘逃’,那不管這婆家是好是壞,是富是貧,都是與她無關的。
既占了她的軀體,那羅艽總得助她一臂之力。
可眼下仍有一個猶疑。
這小姑娘說要‘逃’,是要逃到哪裡去呢?
喜轎之中,羅艽也費勁兒地想再與那小姑娘有所交聯,儘數無果。
她不知道她家在何方,不知道她心向往處又在哪裡,更不知,這一個字的未遂的心願之下,究竟還有何講究。
“可眼下境況實在是火燒眉毛。”
羅艽被攙扶著進了廂房,剛坐上椅子,木門便‘咣當’一聲閉緊。
她一把扯下紅蓋頭。“徐良娣?徐良娣?”
四周空空蕩蕩,隻有紅燭高照。
一室寂靜。
“好,我再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你若再不說……咳咳。”羅艽假咳幾聲,“那我就自作打算了哦?”
室內仍然無聲。
時刻過半。
羅艽忽詫異地捂住嘴巴,“……你不會還留在那轎子裡吧?”
徐良娣依舊不回話。
話音才落,羅艽便懊惱地給自己一個爆栗子。她總恨自己這些不合時宜的樂觀,居然還有閒心說這種玩笑話。
羅艽低下頭。
眼下,光是這半廢了的雙腳,就是一個大麻煩。
若放在從前,羅艽運氣便能行動自如;可這徐良娣並非修士,基本的吐納本事都沒有。
沒有什麼功法可以在幾個時辰之內便練就。
功法……
羅艽摸了摸鼻子。
徐良娣這身體不算硬朗,又有腳傷,硬拚必然行不通。至於羅艽本身,雖說是沉睡太久,但生前好歹也是萬人之上的不覺劍劍主,想當年拳懟南陂,腳踢北江,也是人人豔羨的境況。要論心法造化,也當是數一數二。
能在此刻派上用場,且確確實實能用到這具身體的心法,羅艽並非想不出。
——幻心術。
幻心術,顧名思義,也就是迷惑人的心神,使之為己所用。
道行淺者,能讓她人為自己行一些方便,比如幫忙跑跑腿、拱手送錢一類;道行深者,則有以人心構建幻境,甚至使幻境浮現於現實之上的能力。
當然,由於這實在太過邪乎,早在羅艽尚未出山以前,‘幻心術’便被修士界勒令禁止了。
但彼時在千裡陂,山門緊閉,三清一派不問世事,羅艽便也不管外頭什麼說法,總之術士典籍該看就看,該學就學。
羅艽不是沒想過用幻心術來對付這些人。早在喜轎之上,她就順手拿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壯漢試過手。
奈何那壯漢壓根兒不拿正眼瞧她,且徐良娣對這些人實在怕得緊,一想到要開口/交流,就本能地開始反抗,而羅艽又著實氣血不足,抵禦不了徐良娣內心的恐慌……是故,羅艽的幻心術中道崩殂。
正愁眉苦臉,羅艽忽而聽到一些動靜。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像是什麼布料在摩擦地麵。
猛一抬頭,她見窗扉之外,竟一張肥醜的臉貼在窗邊,癡傻傻地朝著她笑!
饒是羅艽自詡見多識廣,也在那一刻被嚇個半死。
且不說這男子的相貌醜絕人寰,單看那神態,配上這樣一件繁厚喜服……
羅艽下意識攥緊坐榻上的紅蓋頭,警惕道,“你是……鄒少爺?”
那人見她看過來,臉上露出更加可怖的笑容。“娘子……新的娘……”
羅艽剛皺起眉,卻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拍腦袋。
當時那攙扶她的嬤嬤怎麼說來著?‘腦子燒糊塗了’?少爺?
難不成……
羅艽試探著問他:“你是傻子?”
“新娘,新娘子……”麵前的男子聽不見一般,仍然在重複著那幾個字,“我的新娘……”
他依舊不改神態,癡癡傻傻像個瘋子。
可羅艽卻是喜上眉梢。
她隻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幻心術最易實施的對象,可不就是傻子嘛!
*
“阿寶去哪兒了?”
鄒府大堂,幾個婢女急得團團轉。誰都知道鄒夫人性子嚴厲,尤其是與少爺有關的事宜,盯得極緊。
三五個婢女縮在一旁,有說少爺去了花園,有說少爺在房裡藏著,有說少爺在假山後頭小憩。眾說紛紜。
“想好了再說。”鄒夫人麵無表情,“不然舌頭就彆要了。”
可她們也不知道這少爺去哪兒了呀!分明就在房裡待得好好的,怎的一眨眼,憑空消失了!
鄒夫人扶了扶額頭,“不知道他在哪裡,就說說他最可能去了哪裡。”又轉身問趙嬤嬤,“你平日就是跟著這麼群玩意兒乾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