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公主(2 / 2)

師姐 西裡伯爵 5367 字 9個月前

周昭越打斷她。“彆說笑了!”

“我沒說笑。”周空眨眨眼睛,“我真是這樣想的。”

長公主向來如此,喜怒不定,判奪無常,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是以此刻,周昭越雖明晃晃愣了一下,片刻之後,卻也認命般地扶了額頭。“放走她,太過草率。”

“逼得太急,有損無益。”周空卻道,“鬼神之說,寫上官簿,那才真是腦子不靈清。”

周昭越:“鬼神之說必然不可。應當是……”

“應當?”周空陡然打斷她,“妖法?邪術?”

她追問得咄咄逼人,“還是說,你要將這千百年來的禁術‘幻心術’,寫上官簿,呈回京城?”

幻心術,一種臆術,驅策人心,使之為己所用——此為稗野古書記載。

先前見這疑案,周昭越早有預感,此中必與‘幻心’一術有所關聯,隻未明說。因為她明確知道,不提那三個字,一切都隻是疑雲,倘若斷然認定,必引起軒然大波。理當慎重再慎重。

此刻周空坦然提及,倒叫周昭越詫異不已。

“你,你分明知道!那就更不應該放走那徐良娣!”周昭越猛然一抬眼,“倘若她再作惡,您可算是同謀!”

‘同謀’二字,怎麼著都是不光彩的,就算放在當朝長公主身上,說小可小,若往大了去說,也是能被參上一本的。

周昭越以為周空好歹要驚訝一下,豈料,對方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同謀?那很好呀。”

又將話鋒一轉。“你知道這世上,幻心一術,用得最好的人,是誰嗎?”

“——葉青洲。”不等周昭越開口,周空娓娓再道,“風儀門,葉青洲。”

“我見過她造鏡;千裡三清山,全被她幻化成了海霧。”

“可幻心術並非風儀門絕學。世有說法,在拜入風儀門以前,葉青洲曾師從三清道人。我猜,她便是在此人手下學的術法。”

“都以為這世間,隻葉青州一個人會這幻術。”周空眯了眯眼睛,“可今日……我大抵又找到了一個人。”

周昭越:“所以您才問那徐良娣,是否要改名換姓?是為了讓她為您所用?”

周空‘嗯’了聲。“我賜姓於她,教她也歸順於本宮——”

她危險地眯了眯眼睛,“竟讓周少卿不樂意了麼?怪我讓這鄉野裡的小丫頭也循了周姓,要與你這大理寺少卿平起平坐了?”

周昭越原名趙越,入贅公主府後易姓為‘周’,草根出生的學士,能從皇家姓,算是一種歸順。

而此時,周昭越一愣,立馬便俯下身去。“臣不敢!微臣從沒有這個想法……”

“少卿。”周空冷笑一聲,將她打斷。“大抵是本宮平日待你太好,才教你失了分寸。”

“不是的!”周昭越急忙道,“微臣隻是不明白,倘若她真的這麼有能耐,若是放走她……不會更危險麼?”

周空反問:“周昭越,我們不過肉體凡胎,撕破臉皮囚禁她,或各留一線放走她……前者會更安全麼?”

又笑,“我猜你大概詫異,她一眼看出你非男身——周少卿,她既使出幻心術,那看穿你性彆,又有何難?”

瞧周昭越一副倔樣,周空明顯沒了耐性。“趙越,換個說法吧。”

“若不是本宮,你這女扮男裝進考場的假駙馬,你這欺君之罪……腦袋都得掛上城門七天七夜。”

周昭越:“……臣不敢。”

周空上前一步。“不敢什麼?”

周昭越隻低頭作揖,“……不敢逾矩。”

看周昭越放低了姿態,周空的情緒卻沒有任何起伏。

隻緩緩歎了口氣。

“昭越,你曾問過我,同樣是讀聖賢書,緣何世上女子,得扮男裝,才能觸到官場。”

“從小,我也疑慮。為何我的劍術、馬術、策論、背誦,樣樣都比我那藥罐子哥哥強,父皇卻總是偏愛哥哥?”

“後來我明白了。”

“因為‘權’。”

“當權者並非一人,但他們也總是伐其異者。於是連帶著所有不同的人,都成了權力之下的棋子。”

“而我,要做那個‘改朝換代’的人。”

周昭越向來知道,周空要改的朝、換的代,不僅僅隻是一個名號。她要易的是禮,要變的是法。她要讓女子脫下枷鎖,不再因為‘男外女內’、‘男尊女卑’的觀念,僅困囿於爐灶。

周昭越明白她在做什麼。或者說,她明白她們在做什麼。這是一條很艱難的路,成則萬世受益,敗則……

周昭越不敢細想。要讓她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一命嗚呼,大抵不是難事;而即便是周空這位長公主,若落個大逆不道的罪名,怕也是要砍頭的吧?

周昭越固然不希望這樣。

她向來信奉‘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道義;她可以身隕,但周空不行。周空有如此淩雲壯誌,理當名垂青史。

周空款款再道。

“你瞧那徐良娣。她的家中,一個健康的長姐,一個病弱的幺弟,即便對比鮮明,前者也理所應當地成了成全後者的棄子。但此世間,哪隻這一家,是這樣長存的呢?”

周昭越知道周空的意思。

周昭越歎了口氣。“這世道,實在有太多‘徐良娣’了。”

“所以,我需要力量。”周空道,“那風儀的葉青洲,拒我於門外,算她看不懂眼色。”

“而眼下這個人,能力不會再其之下,又恰好沒什麼身份,甚至孤苦伶仃,最好拿捏……那我必然不會錯過她。”

周昭越則詫異地打斷道:“誰的能力……不會……在誰之下?”

周空篤定道:“徐良娣的能力,不會在葉青洲之下。”

“…………”

周昭越:“公主說笑了。”

長生劍,葉青洲,九州劍術第一;竟被長公主拿一個半路殺出的黃毛丫頭來相提並論,甚至說什麼,‘實力不會在她之下’,彆說那風儀門的老掌門估計要氣歪鼻子,即便隨意捉來一個路人,聽了估計也要笑掉大牙。

瞥見周昭越的猶疑神色,周空勾唇一笑。“不信也無妨。”

“阿越,你隻需待在我身邊,為我所用。”

周空忽地伸手,撫上周昭越的衣領,將人拉近。

她低啞了嗓音,款款道——

“我們的盛世,當由我們自己締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