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後,偌大僚府,官吏撤了大半,隻剩下羅艽與那紅衣女子、藍衣官員。
羅艽吊兒郎當坐在堂下,紅衣女子笑眯眯地坐於高堂,身側是一言不發的周昭越。
不顧堂上這二人隆重架勢,羅艽隻懨懨掀了眼皮。
“我是不想,不過在庭前耀武揚威了幾句,居然惹得周綮王朝的長公主如此重視,竟要屏退所有小吏,獨自審我。”
“嗯。”長公主跟著調侃,“闖下一串驚世駭俗的血案,卻在評斷時避了罪名,惹得大理寺少卿盛怒……本宮也覺得,閣下實乃一絕。”
羅艽沒好氣道:“都說了,我沒有殺人。”
長公主笑:“這才是症結所在。”
“案子裡,所有死者皆死相怪異,單看表麵,不過自相殘殺,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她屈指,點了點桌案,“因為你我都知道,這兩個案子,是無法按常規斷定的……不是嗎?”
“不按常規,那靠什麼?”羅艽‘哈哈’一笑,“直覺嗎?”
長公主眯了眯眼睛。
她看著羅艽,默了半晌,待眼底笑意散儘,才又緩緩開口,“你是誰。”
羅艽道:“徐良娣。”
長公主輕笑一聲。再開口,語氣平緩,不帶任何猶疑:“我知道你不是徐良娣。”
羅艽:“哈,我不是徐良娣,那誰是?你嗎?”
羅艽嘴上雖要嗆她一句,心裡卻早就警鈴大作。隻心道,這位長公靈氣稀薄,不過凡人爾,算不上修士,更彆說術士,怎會如此敏銳?
在這種地方亮明自己身份,百害而無一利。好在這長公主與徐良娣本身也並非熟識,是以羅艽此刻做出的表現,隻要符合常理與情理——即便不符合徐良娣本身性子——就不會有太大差錯。
是以羅艽沒好氣地抬眼,又道,“周綮王朝的長公主,竟也學會指鹿為馬了?”
“你!”周昭越一拍桌案,才要發作,又被長公主製止。
“阿越,罷了。”長公主笑著,眼神落在羅艽身上,像是要把她看穿。
羅艽倒一點兒不懼。
羅艽是什麼人?她有信心讓這些對魂靈之術一竅不通的凡人看不出自己。
眼下問題隻有一個,她力氣未恢複,又拖著徐良娣這病軀,若是硬抗,鐵定打不過。
所以還真不能來硬的。
承認太魯莽,拌嘴太囂張,她隻能死不認賬。
長公主凝視著她,笑意漸淡。
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好吧,‘徐良娣’。”她選擇不再追究羅艽身份,隻再道,“你知道的,這不是一個好名字。”
當她是真不想再追究身份一事,羅艽鬆了半口氣,隨口道,“名字不好,改唄。”
長公主:“要如何改動?”
羅艽盯了她片刻,如實作答。“沒思路。想到了再說。”
長公主又問:“你的母父待你這樣差,你還要姓徐嗎?
羅艽以為她在下套,便佯裝猶疑,“什麼意思?”
長公主調笑地看著她,未回話。
又來了。羅艽心道。短短一刻鐘,這長公主用這種探尋的眼神盯自己無數次,搞得羅艽心裡發毛。
好在長公主並未將這種似笑非笑的神態持續太久,隻正了正身子,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可隨我姓周。”
此話一出,不隻是羅艽大為震驚,周昭越也倒吸一口涼氣。
就算羅艽沉睡百年,前世與朝堂也未有過多交集,卻也懂得,改姓為“周”意味著此後將受公主府庇佑;同時,也當為其效力。
羅艽不知道除自己外,長公主又和哪些人說過類似話,但總之,‘周’這一姓,總不會是批發的!
對這赫然的態度大轉變感到無比詫異,她不禁咋舌,自己才剛從荒山野嶺裡走出來,居然惹上了這麼大一簍子?這算什麼?黨派之爭?另外的派彆是哪些?這就得站隊啦?會不會……
會不會太草率了一點?
許是羅艽久久未回話,長公主耐性告罄。
她從袖中取出一隻金葉令牌,抬手朝羅艽丟去。“危機時刻,此令可護你一命。我知你定不會承認所謂罪行,畢竟單看明麵所有事宜,確與你無關。倘若要深究,那必是要找些蘭芥州、龍吟島……抑或是三清山的修士,請她們前往認定。你不願,我也沒什麼興致。”
“此事到此為止。”
視身側周昭越驚詫的目光為無物,長公主站起身,抬步,似要離去。
再朝著羅艽,投去最後一眼。“至於易姓一事,閣下,且三思罷。”
*
日上三竿,羅艽恭敬不如從命地提著自己的小包裹走人了,留下獨自覷目的周昭越,還有一票兒不明所以的官吏。
始作俑者長公主,正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著,迎了周圍人詫異的目光,隻笑著道了句,“天光恰好,何不趁著春意出遊啊?本宮賞你們一日休沐,都放下手中活計,打馬出春罷。不儘興者,當罰。”
說罷,整個人風似的走出衙府。
不知這長公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沒人敢上前,隻周昭越急匆匆跟上去,“長公主,這,這太胡鬨了!”
長公主頭也沒回,語氣倒是含笑。“胡鬨?莫非周少卿,有更好的解法?”
“公主!”周昭越急得直冒汗,就差‘撲通’一聲跪下來了。
她見四下無旁人,也不再端著男人聲調,再開口,立即恢複了原本音色。
“周空!”她壓低聲音,焦急道,“你這算包庇罪犯!”
長公主本名周空,封號千鈞。
偌大朝廷,也就她周昭越敢直呼長公主本名。
周空聞言,也隻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阿越,朝廷上那麼多人虎視眈眈盯著你,你可知道,倘若一朝不慎,會有什麼樣的局麵?”
周昭越不解其意,隻由著這句式再來了一遍。“朝廷上那麼多人虎視眈眈盯著公主府,倘若我們一時大意,落下個包庇罪犯的罪名……局麵不也一樣夠嗆?”
豈料周空又恢複那副笑盈盈模樣。“這不正好?傳回京城,那就是本宮為添政/績,強要參入,卻由於能力不足,又一意孤行,草草結案。”
“你還是清清白白周少卿,不過迫於本宮的淫威,不得不低頭。”
“長公主與大理寺少卿,漸起矛盾。”
“可外人眼裡,不過是廢物聯手,廢上加廢。”
說到這裡,周空緩緩點了頭,頗為認可似的。“很好,‘沉迷男色’之後,本宮又多了一項有趣的罪名。”
“……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