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書幾天裡換了幾身衣裳,粗看沒什麼區彆,細看才能覺出不同,顏色款式都差不多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陸錫心裡疑惑好一陣了——這麼愛青綠嗎?
蘇錦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裳,哦了一下,道:“前年綠色的布扯多了,所以一口氣做了好幾身。”
她遞了一朵蓮蓬給他。
陸錫搖頭,滿臉都寫著拒絕。
他發自真心不喜歡那苦了吧唧的玩意兒,即便上了船,也堅決不肯吃。
蘇錦書瞧出點端倪,一語道破:“你怕苦啊?”
陸錫道:“嗯,吃不了一點苦,我曾經受過一次傷,很重,泡在藥罐子裡整整三年,所以吃不了一點苦,聞著就想吐。”
蘇錦書想起彩珠夫人對她講過的秘密。
三年前,他替皇上擋過箭,傷的嚴重,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命。
肯舍了自己的命去救彆人,蘇錦書打心眼裡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
她剝了一把蓮子,挑了蓮心,遞給他,說:“不苦了,真的,嘗嘗。”
白胖鮮嫩的蓮子瞧著確實饞人,蘇錦書水靈靈的眼睛更是討喜,陸錫沒抵得住誘惑,在她的注視下,嘗了一顆。
剔去了蓮心的苦,隻餘香甜。
蘇錦書采了滿滿一筐的蓮蓬,起身撐船回岸,路過山上的園子,蘇錦書又摘了兩隻蜜桃。
陸錫臂上裡挎著一隻與他氣質相悖的竹筐,看著蘇錦書抱著蜜桃從林子裡鑽出來,道:“你們鎮上的荷田果樹是可以隨便摘的嗎?”
蘇錦書笑眯眯道:“當然不行,每塊地都是有主的,不問自取視為偷,但這一片山上的荷田和果園都是撫善堂的,彩珠夫人允我隨便采,我在這從小吃到大。”
陸錫眺望連綿的山,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田,道:“撫善堂的彩珠夫人可真是了不得。”
田地和莊子永遠是最值錢的東西,無論是亂世還是盛世,有了地才算有了立身之本。
彩珠夫人坐擁半個山頭的莊子,以及如此廣袤的田地,實乃富甲一方。
蘇錦書道:“彩珠夫人確實很厲害。”
提起彩珠夫人,她滿眼都是孺慕。
陸錫向她打聽:“你可知彩珠夫人是何來曆?”
蘇錦書乾脆地回答:“不知道。”
陸錫:“……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蘇錦書抬手去摸發間的彩繩,聲音低了幾分:“真的不知道,從我記事起,撫善堂就建得很大了。”
陸錫轉身:“走吧。”
蘇錦書走在他身後,從他臂間的籃子裡掏蓮子,走一路吃一路,回到蘇宅,她起灶煮了一鍋蓮子銀耳羹,格外多加了一勺蜜,濃稠清甜,她盛出一碗,喊陸錫來吃。
陸錫蹲坐在門檻上,端著個帶豁口的破碗,慢慢全吃完了。
蘇錦書就坐在不遠處陽光充裕的地方,讀那本紅衣豔鬼夜襲荒村。
話本字攤在膝上,她讀得很認真。
陸錫時不時描她一眼,一小碗蓮子羹,半個時辰才見底,他自覺到井邊打了水,刷淨鍋碗,摞在灶台上。
蘇錦書聽見水聲,抬起頭看他。
他一個侯府少爺,乾起刷鍋洗碗的活倒是一點也不生疏。
陸錫身上其實處處都透著一股違和感。
若說他矜貴,他卻能一路被追捕至蓮沼鎮,身上多處負傷卻處之泰然,夜宿凶宅也無一字抱怨。
若說他粗鄙,他那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又做不了假,哪怕他隨便往門邊一靠,動作都是極講究的。
蘇錦書乾淨的腦袋瓜想不了這麼深,隻是直覺他有點怪。
陸錫對上她的目光,靠著柴門懶洋洋道:“你瞧什麼呢?”
落日已經燒紅了半邊天,暮色擁了上來,日光暗了下去,人的眉眼輪廓已經變得模糊。
書上的小字已經看不清了。
這本故事讀到後半段,沒了驚險刺激的橋段,紅衣豔鬼開始與荒村書生互生情愫,落了俗套,蘇錦書頓覺索然無味,合上了話本子:“我要走了。”
陸錫也拍拍衣裳站起來。
蘇錦書道:“怎麼,你還要送我嗎?”
陸錫:“送你一道,順便去買肉。”
蘇錦書問:“你可有錢?”
陸錫在腰間摸索了一會兒,說:“有幾個子兒,走吧。”
二人背著山頭的落日,一道往東走。
蘇錦書從前總是被人從背後捉弄,所以養成了習慣不願走在前麵,喜歡落後幾步。可陸錫腳步很慢很慢,兩個人烏龜似的挪著,似乎都在搶後麵的位置。最終,陸錫伸手一指:“你先走。”
蘇錦書問:“為什麼?”
陸錫沉默不語。
蘇錦書無奈依了他,走在前麵。
陸錫不會從背後捉弄她,他安靜的仿佛不存在,蘇錦書一路上凝神,連他的腳步聲都聽不到。
一路走過了偏僻荒蕪的小路,到了人煙溫暖的地方,蘇錦書一回頭,他人又不見了。
跟上次相送時一模一樣。
蘇錦書原地徘徊了一陣,四處找不到人影,隻好獨自走了。
陸錫靠在街角目送她遠去,轉身走進了一條暗巷,從巷子另一側出來時,他身上披了塊棕色的麻袋布,頭上多了頂草笠。他找到了那間賣肉的鋪子,盯著來往的百姓看了許久。
黑豹可不是吃素的。
馴養一隻成年的黑豹,每日必定要喂肉,大量的肉。
蓮沼鎮這尺寸之地,人口不過百戶,誰家買多了肉,必定極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