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都想。

猶記得幾年前那一次出走，因為她年紀小，行事莽撞，思慮不周，不僅沒成功，還差點凍死在山中。回來後，舅舅舅母沒給她好氣，陳何生嘲笑她，宣婆冷眼看熱鬨，彩珠夫人一頓不留情麵的訓斥，就連趙雲崢也對她疾言厲色，斥責她胡鬨。

舅媽出門逢人便哭訴她不懂事、養不熟。

那些滿含惡意和嘲諷的眼神幾乎要把她碾進塵裡去。

可她仍不服氣。

若有機會，必將再試。

陸錫道：“我們之前說好了，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個人情，本公子一諾千金，說過的話永遠算數。你可以隨時隨地隨便提要求，我都可以為你做到。”

山頂的風很大。

蘇錦書的頭發衣裙在風中亂舞，她摸出一方帕子，把頭發攏成一束。心頭那點溫度此時已經散去了。她又提起那個一直沒得到答案的問題：“你究竟什麼時候離開？”

陸錫大約猜到她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他原本沒什麼牽掛，來去隨心，想走就走，但蘇宅的案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昨日他已修書一封送往京城，很快京中就會來人徹查當年舊案，同時也順手把本地不著調的官府衙門肅清一遍。他還需再耽擱些日子。

蘇錦書正等著他的回答。

陸錫摸了摸鼻子，道：“不急，再等些時日，等到外麵風聲過了，我就走。”他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我處境不妙，附近抓我的人太多了，我要是現在出去，肯定不安全。”

蘇錦書信了他的話，道出自己的請求：“你離開的時候，把我一起帶走吧。”

陸錫並不意外。

他笑了一下：“我可是逃犯，你願意隨我一起亡命天涯啊？”

蘇錦書看他的眼神瞬間就不對了，好似覺得此人有病。

可能是有求於人，她沒把嫌棄的話說出口，而是委婉道：“你隻要帶我離開這裡，我們之間就算還清了，以後互不相欠，我也懂分寸，不會給你多填麻煩。”

陸錫看了她一會兒，道：“你自小生活在蓮沼鎮，從未去過彆的地方吧？”

蘇錦書點頭，悵然道：“是啊，我這一生都好像要被困在這裡了，天上的鳥、水裡的魚都比我自由快活。”

陸錫溫吞道：“但是呢，你想離開這裡，去外麵生活，不是嘴上說的那麼容易。你無論去到哪裡，官府都要查你的戶貼，每一戶人家的丁口都登載在黃冊上，你沒有這些東西證明身份，便沒辦法在一個地方落腳，你孤身一人，又是個女子，按照我朝律例，官府有權安排你的去處，一旦你被他們抓到，你要麼被送回原籍，要麼被送進當地善堂，總之都不是什麼好地方。萬一遇見歹人，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你考慮過沒有？”

蘇錦書懵住了。

她當然沒考慮過。陸錫說的什麼戶貼、黃冊，她連聽都沒聽說過。她在蓮沼鎮這十幾年活得太閉塞了。

陸錫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世道就是吃人的猛虎啊。”

而蘇錦書，就是一隻不諳世事的小白兔，似她這般單純懵懂，到了外麵，活不下去的。

蘇錦書不可避免的猶豫了，同時心底的不甘也逐漸滋生。

陸錫端詳著她的神色，問道：“你已經知曉了外頭險惡，還想去嗎?”

蘇錦書俯瞰山崖下的雲霧，濃密的眼睫藏住了她眼裡的情緒，她沉默了許久，說：“自然是想的。”

陸錫：“還挺倔。”

蘇錦書站得有些累，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說道：“你不是京城裡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嗎？你逃亡在外這麼多天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陸錫挪動腳步，在她麵前換了幾個方位，最後站定在上風口處。山風拍在他的後背上，吹亂了他的衣襟。

蘇錦書感覺風忽然小了，抬頭一看，便見陸錫正在給她擋風。

她心頭一暖，正欲道謝。

陸錫搖了搖手指，道：“首先，聲明一點，我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我很能吃苦的。其次，我在京城了解官府那套章程，想避開追兵有的是辦法，一路上挑著偏僻的路走，最好是有山有水，四方通達，萬一不幸被追上了，管他翻山還是跳河，總能溜出來。”

蘇錦書道：“你真厲害。”

陸錫笑了：“不值一提。”

他笑起來很好看，是蘇錦書從未見過的賞心悅目。

陸錫的相貌本就出挑，即便是在俊才雲集京城裡，也絕對當得起一聲人中龍鳳。

蘇錦書覺得他好看，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蘇錦書仰頭看著他，回報給他一個笑容。

可是她現在心情很不好，笑容也失去了明媚，顯得有些勉強。

陸錫見不得她這張臉上露出這種落寞的神情，他道：“你跟我一起走吧，逃命也很好玩的，我帶你去見識更多的名山勝水，等過一段日子，皇上氣消了，赦了我的罪，我再帶你北上京城，好不好？”

蘇錦書聽了這話，連勉強的笑容也沒有了，她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道：“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