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陛下今天對我一見鐘情了嗎?(2 / 2)

京畿的萬年行宮如太平宮一般朱甍碧瓦,雕欄玉砌,也如太平宮一般浸滿謀算詭計,人人目光都是高高地往上抬著,禿鷲惡狼似的牢牢盯緊那尊置在金鑾寶殿上的龍椅。

作為先帝獨子,謝璋年幼時候無疑礙著頗多人的眼,對於拋棄封地來到京師想要被過繼的宗室王爺來說,每每都能夠通過被裹著青羅平金繡江山雲龍紋衣的謝璋小小身軀上,來窺見自己被先帝玩笑般拿著虛無縹緲的魚餌作弄模樣,他們不敢恨那位手上已沾滿親緣血液的官家,就把惡意儘數投向那時候的太子謝璋。

謝璋看著謝琮失魂落魄離去的身影,悠悠地念出那句從前總掛在先帝嘴上,如今也總被念叨的話:“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他的父皇手上行得都是果斷狠辣修羅事,卻偏偏生了副佛陀般悲憫慈和相貌,身形瘦削得一副命不久矣的短命相,一雙偏細偏長的鳳眼總是有些憊倦地半垂著,從來不會把目光投向任何一人,好像芸芸諸生皆不過是不值在意的塵埃,他的手上總是掛著串沉香佛珠緩緩撥弄,說話時候帶著好生漫不經心的隨意,多高高在上,多貴氣淩然,哪怕那時候躺在他那雙冷淡眸下的,是他這輩子唯一還好端端活著的孩子。

謝璋還能清晰憶起來萬年行宮後苑深秋時節的湖水有多麼冰涼刺骨,那栽著淺粉與雪白芙蕖的青池看著多麼清澈明媚,若不是被人推下去,誰能曉得原來那彎日頭映照下波光粼粼猶如溶金的湖水竟然那樣深不見底,叫人覺得好像一輩子都掙脫不得,隻能沉溺下去,再也浮不到水麵去平緩地吐息,所以謝璋登基後,頭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青池填平,免得讓他再午夜夢回。

那栩栩如生的桃花糕裡下的毒就太過見血封喉了些,他還沒準備用,試毒的小太監就臉色青白地斃了命,叫謝璋隻能無奈地消減掉把這盤糕點原路奉回給臨溪郡王的念頭,幸好梁王府設計的驚馬墮下踩踏至死,被他一模一樣地上演在了謝祜身上,也不知道他的好叔父看著愛子不成人樣的屍體,有沒有深深感念自己的設計竟如此精妙地還原出來,謝璋現在還有些可惜自己未能親眼見到梁王那副假惺惺麵具跌落。

謝璋倚在樹上,透過樹蔭去望快要黯淡下來的天,將要墜落的日頭顏色殷紅猶如行宮湖底悠然擺過的魚尾,世間萬物都好似籠著一層頗豔麗的霞色光暈,溫溫柔柔的,看著並不像是會有場黑雲沉沉的瓢潑大雨,謝璋目光遙遙投向離著慈恩寺不遠的琅湖,笑意輕佻而隨意,所以究竟會不會如話本裡一般降下暴雨呢,在琅湖亭邊正依依盼望著想要等候到他的又究竟是誰呢?

想到方才驚鴻一瞥的孟夷光,謝璋笑得陡然燦爛起來,他生得是這樣靡麗華美的精致俊俏,以至於這一笑仿佛讓整個天地都無端端輝煌起來,他低低地緩緩地仿佛與誰耳語般:“阿簡…阿簡,原來是琅琊侯府的孟夷光……”他目光追隨在已然看不見的孟夷光身影。

除了謝璋外,還有一個人此時正焦急無比地等候在琅湖旁的小亭中,盼望著暴雨傾盆而下,以為她帶來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

崔鴦借著婢女手中銅鏡細細地為自己繪妝,她纖細手指輕柔浮過眼下繪著的桃花,略有不快地發覺比之上輩子的孟夷光,這朵桃花顯得格外呆板僵硬,崔鴦記得上輩子孟夷光在官家壽宴上繪得就是這般的桃花妝,用桃紅顏色胭脂繪成在眉梢眼角初初綻開的桃花,灑著上好南珠磨成的珠粉與赤金碾成的細粉,更襯出那張臉叫百花羞慚的美貌來,如夢如幻,隻讓見著此景此人的紅塵凡俗物想著此夢定要睡得久些,最好是要沉眠到那海水桑田、時移世易之時。

崔鴦上輩子嫉恨覺得,孟夷光就愛耍這些上不得台麵的狐媚造作手段勾引官家,可此時想著官家上輩子分外喜愛孟夷光,崔鴦還是提筆繼續為那些桃花描邊,以求得它們像是上輩子繪在孟夷光臉上時那般生動靈巧。

崔鴦看著自己塗著厚厚胭脂才勉強掩飾住的病態,手上塗抹胭脂動作不由加重,心裡頭怨恨叢生,若不是孟夷光好命躲過,陸蘭澤與陸蘭芳害她落水,那此刻她又何必如此強忍病痛地來等候官家,今日若不是她跪在地上連連懇求阿娘,差點出不得崔府,錯過了這樣好的與官家初見機會,這全都是那些孟夷光還有陸蘭澤這兩個賤人的過錯。

放下胭脂,崔鴦強忍住紛擾思緒,儘可能平靜下來,免得叫官家瞧見她失態模樣,這是能夠決定她這輩子最最緊要的機會,絕不容半點差池。

瑪瑙為崔鴦理好身上披著的鬥篷,正要說話時候,天色就忽然大變,陰翳黑沉得沒有給人半點反應光景,就猛地雷聲轟鳴,滂沱大雨伴著狂風驟然降臨,嚇人得很。

崔鴦臉色霎時明媚起來,她下意識地扶著石桌站起身,絲毫未管亭外正受著風吹雨打的崔家仆人,也不理著急忙慌掛起厚實帳幔遮蔽風雨的婢女,她期許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慈恩寺方向,虔誠地等待著看到她的官家。

或許是上天垂憐,這樣鋪天蓋地的霧蒙蒙大雨裡,崔鴦竟真的瞧見有一行護衛庇護著衣冠華貴的郎君朝亭中過來,她的心抑製不住地狂喜起來,仿佛已然瞧見那頂鳳冠戴在她的發頂,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