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嬤嬤也隻能用儘心思想要哄得陳太後歡喜,便小聲講:“其實滿宮裡頭也就隻有寶慈殿還得意洋洋以為王太後可以得償所願,官家就是個麵熱心冷,什麼都清清楚楚自己有著精明成算的,王家那姑娘許是能進宮,但想要當皇後就是癡心妄想,王太後早就該知道他們王家姑娘就是沒當皇後的命,滿朝官宦府裡頭那麼多尊貴出眾的姑娘呢,就像是咱們國舅爺所講一樣,官家心思深著呢,必要借此選個能約束製衡的,王家命數就定著要依靠官家,哪用得官家浪費這樣好機會,官家如今好聲好麵哄著王太後,心裡頭說不得還惱怒著王家都是些不懂事的。”
“賞花宴上,等官家那頭遞過去給旁家小姐遞過玉如意去,王太後那樣身嬌體弱的單薄人物小心當場就心悸暈厥過去,那時候可就真真熱鬨緊了。”
朝露嬤嬤見陳太後並未阻攔,接著說,“王家小姐說不準連個貴妃或四妃位分都得不著,娘娘您近來禮佛不過問俗事,這外頭從垂拱殿可隱隱約約傳著呢,官家慈恩寺拜訪慧能禪師時候,正巧遇著琅琊侯府的孟五姑娘,那姑娘頗得聖意,官家還賜了枚玉佩下去呢。”
“這樣外頭私私密密的消息都能夠在宮裡頭傳起來,看來孟家姑娘確實頗得聖心眷顧著,皇帝身邊伺候的魏良策可是個精明靈巧人物,若不是有皇帝默許,魏良策早就把那些隨侍小太監小宮女嘴巴管得嚴嚴實實了。”陳太後低眸看著朝露嬤嬤,“琅琊侯府呀,哀家記得世祖年歲裡的宰輔孟無晦就是琅琊侯府出身……”
陳太後似笑非笑:“這樣想想,這琅琊侯孟家也算是和咱們皇家有緣分的,隻是除了孟無晦,哀家倒不記得琅琊侯府還有什麼出眾人物,能叫皇帝心喜的該是怎樣拔尖的姑娘家呀?”
朝露嬤嬤回道:“孟無晦死後,琅琊侯府就後繼無人,也沒個出息男丁,眼瞧著是沒落下去,娘娘不記得是正常事,不過奴婢聽人說,那位孟五姑娘生得極美,一眼瞧見就能叫人心都顫顫的絕色。”
陳太後略有深意地感歎:“美貌可不怎麼金貴的東西啊,先帝後宮的杜妃美豔動人,千嬌百媚,楚昭儀清麗拔俗,柔情綽態,都是那樣楚楚動人叫人一望就心折的無雙美貌,卻可惜都沒有什麼好收煞,不過死得早早的也算幸運,這世道再美的美人,若是沒有尊榮顯赫的家世,也非穎悟絕倫的聰穎之人,落個紅顏薄命的下場也好,起碼日後指不定還有那遙遙傾慕佳人的才子寫首詩啊曲啊的,做做紀念,要不然等著老態顯出,便成了踩在腳底下的石頭,踩上去指不定都嫌硌得慌。”
“所以說,先帝後宮裡頭還是清瑩運道最好,她若是生早幾年或是生晚幾年,那現在恐怕都已成具可憐枯骨了,神佛還是憐惜她,順道也吝嗇地恩賞了哀家些許,畢竟做皇帝不親近不信任的嫡母,總要比皇帝不親近不信任的伯母叔母好上些的。”
陳太後語氣悠悠,“哀家要惜福才是,說不定還能抱一抱小皇孫,享享從未得過的天倫之樂,隻求神佛也如憐惜清瑩一般,給重明賜下那麼點兒女福分,千萬千萬不要像他父皇一樣,膝下空空落落,差點就要把多年費心勞神的功業江山給彆家的兒孫承繼。”
朝露嬤嬤頭垂下些,倒不敢議論這些事,隻能把話頭繼續往孟夷光身上牽:“奴婢沒親眼見過孟家五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先帝爺後宮美人的風姿,隻見過這孟家五姑娘的都說,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絕世無雙姿容,是往前數幾百年往後數幾百年都不可能會再有另一個的美,比桃花嬌,比梨花清,比芍藥豔,要叫月亮見著都羞愧不如她麵目清麗柔雅,也不知是不是他們誇大。”
“若真如你所講那般美貌,那哀家還真要做回主,給皇帝選進來當個皇妃,後宮還是花團錦簇著,好看漂亮又熱鬨紛繁才是,清瑩心思牽在那王家姑娘身上,哀家是要替皇帝好好掌掌眼的。”陳太後輕笑,“不過這孟五娘現在可有比她那美貌更加珍奇稀罕的好東西了,就是她和皇帝能夠遇見的緣分,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沒有緣分就隻能孤零零空落落凋零深宮了。”
“緣分是多麼難得的東西,這世上最多的不是有緣無分便是無緣有份,白白糾纏折騰一頓,然後害人害己,又有那等子無緣無份,百般強求到了最後徒增某些話本裡頭的悲情哀豔故事,有緣有份的少之又少,成了夫妻的大多數都隻是冷冷淡淡、相敬如賓罷了,自然最後更也可能會成雙怨偶,老了時候彼此相看兩厭,多可恨,也多可憐啊,都怨這捉弄人的老天,成意叫人不痛快好逗得他自個笑嗬嗬過活。”
朝露嬤嬤知道陳太後話裡頭意思已是說的先帝後宮,想到先帝爺那張永遠似笑非笑不知心思如何的戲謔冷情麵目,哪怕他大多時候都是好像是頗平易近人的笑語盈盈,偶爾時候也會叫人極驚詫窺得他身上存著種令人渾身戰栗不由悚然的陰鬱,宛若漫漫長夜惡鬼,稍一近身便霎時會被吞噬殆儘。
饒是此時已知那曾經高高在上不可望的皇帝已成枯骨躺在皇陵,朝露嬤嬤還是不敢深言什麼,總歸那些曾經歡聲笑語的鶯鶯燕燕大多都葬在地裡頭了,現在還能夠笑著的也就隻有千秋殿與寶慈殿兩位,剩下被鎖在姒徽殿裡頭的太妃、太嬪曾經再是風光榮寵,也隻能瞧著眼皮子上四四方方不會再變的天,日升月落,亙古不變。
陳太後笑意盈盈,慢悠悠道:“這太平宮四四方方的天下頭,把多少人都變成了鬼,有活著的鬼,也有死了的鬼,真真是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