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盛唐餘歡(1 / 2)

唐景雲元年春,李氏複辟已逾五載,則天女皇無所不在的權威已從朝堂中淡化,再加上武三思的亡斃,終於結束了武氏權傾天下的局麵。

長安和神都的天潢貴胄們,有人長舒一口氣,卻也有人憂慮重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今大帝個性柔弱,處處縱容韋皇後弄權涉政。

有那老成持重的臣子,上表勸導皇後恪守本分,大帝不僅置之不理,反而越發縱容韋皇後言行。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又彌漫著惶惶不安的氣氛。不少人私下裡都議論說,眼見得第二個女皇又要橫空出世了。

會有範陽盧氏的一脈子弟,姓盧字彥伯,其祖上在太宗時曾官至太尉。如今朝廷借著唐祚重振的由頭,嘉賞提拔了一批舊臣,盧氏也在其列。

眼見得清明已過,萬物返春,這幾日盧彥伯家中高朋滿座,原來是盧家去歲與門閥世族楊氏結親,將長女盧秋水許配給楊家長子楊君候。苦儘甘來,又是雙喜臨門,盧家便開始大宴親朋。

話說這日下午,盧家二小姐秋水臨窗而讀,畫卷裡竟然都是武刀弄槍的勇士,照她看來,女子們若能像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那樣,在男人們掌權的廟堂之中馳騁往來、大展宏圖,才是天下女子們的楷模,至於世人常在背後譏諷她們放蕩墮落,無非看不慣她們擁有男人那樣的自由。

盧秋水這邊看書,三妹孃孃卻纏著說要上妝,她最疼這個妹妹,終於還是放下書卷說了聲“使得”。

孃孃一聽阿姐召喚,立即乖乖端坐在銀菱鏡前,動也不動。

就見盧秋水拿起小筆,蘸著胭脂水與黃粉,在孃孃前額上繪出一朵形似楓葉的花黃,猶如小貓按下的爪印子。

姐兒兩個正笑,盧秋水忽然就嗅到微風送來一陣暖香,這乃是精心調配的青木香料,時常被人拿來熏衣。

她不由微微偏頭,一邊留心窗外院內的動靜,一邊打發侍女將三妹領走午睡。

這時的他剛攀上一棵大槐樹,隨即跳上牆頭,躍落至院內。

正好是午睡時分,一路上不聞人語,順利來至心上人的閨閣內院,就聽見室內裙裾窸窣、履聲曳曳,還間雜著環佩玎玲,可見主人是早就醒了。

他會心一笑,靠近東廂房後,一撐窗檻便飛身跳進去,正好歪倒在一張胡床上,歪著腦袋觀看美人梳頭。

侍女們好像早就熟悉他如此行徑,見了他來,都隻低頭抿嘴微笑。

他見盧秋水欲畫眉毛,便也要來幫忙,唬得侍女們連忙勸阻,盧秋水也偏身躲開,回睨著他,嗔道:“我阿爺幾次請郎君,正大光明的偏都不來,非要偷偷摸摸。”

他嘻嘻一笑說:“從正門進來,必然要拜會好多親眷,束手束腳的好不耐煩。”

此人便是楊君侯,他長得高鼻深目,很有幾分胡人模樣,今日身穿白羅春衫,頭裹烏巾襆頭,襆頭上還插著枝微謝的海棠,引人矚目的就是他腰間,掛著金靶刀子、寶鈿銀裝鞢七事,樣樣都是皇室武將的打扮,襯得越發豐神俊朗,威儀赫赫。

盧秋水忍不住笑道:“一身羅裡吧嗦的小玩意,也不怕翻牆時掉下來。”

說話間,她揚手招呼他附身,親手把他襆頭上的海棠拿下來,重換一朵新花。

楊君候喜不自勝,隻覺得她今天那上深下淺的粉色裙子,再加上白色上襦和白色透明披帛,整個人便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盧秋水被他看得有些惱,把殘花丟擲到桌上,自顧鏡描起花鈿來。

楊君候接過侍女遞來的乳酪一口喝個精光,想起近來宮中的見聞,就學著父輩老臣的口吻,用低沉的口吻道:“韋後和安樂公主風頭越發強勁,再這樣下去,指不定又會出來一個女皇。”

盧秋水“噓”他一聲,才低聲笑道:“你們平常都這樣議論宮闈?”

楊君候不以為然道:“皇宮上下都在談這個,左右都是女皇當家罷了!”

盧秋水想起太平公主之前力勸阿爺入朝為宰,說是輔佐大帝,恐怕還是為了她自己罷?

這時侍女們端上水果,楊君候一麵啃著梨子,一麵繪聲繪色道:“昨天差點和人打起來,那人不過仗著韋皇後同鄉,攀了表親,也吆五喝六起來。”

盧秋水擔心道:“韋氏風頭正儘,咱們何必與那些人一般見識?”

她也知道未婚夫打小苦練劍術武功,可從沒有沙場殺敵的機會,更逞論仗劍江湖,於是乎迫切報國立功的少年,難免處處惹是生非。

楊君候道:“你不知道那家夥的嘴臉,還說自己小時候就在皇宮住過,在皇宮裡住過又有什麼了不起,誰知道是管茅廁的還是洗衣服的?”

這話一脫口,連侍女都忍禁不俊,盧秋水追問道:“那後來呢?”

楊君候吐掉梨核,笑道:“我們幾個本來想打他一頓,可料想他也不成個對手,反而顯得咱欺人。”

他說的“我們”,無非都是宗室裡年齡相當的子弟們,想那沒有祖宗庇護的科舉考生,十年寒窗苦讀中了進士,也無非是九品小官。

楊君候少年得意,現在就拿了七品的官階,倘若來日仕途順利,千牛衛大將軍指日可待。

盧秋水一方麵替他欣喜,又擔心他過於驕縱了。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楊君侯說要找臨淄王李隆基去,便匆匆告辭了。

很快就到了傍晚,盧府內庭的花廳裡,幾座鎏金燈樹上的巨燭早早點燃,盧秋水和孃孃悄悄來到花廳後門,奈何隔著簾幕,隻能瞧見簾幕上隱隱透映著的燭光,隔簾不時傳來眾婢子布膳的低語聲、零散的走動聲、器什碰擊聲,可見客人還未全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