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見弦樂琮琤,盧秋水便忍不住悄悄將簾幕掀個角兒,就見一群樂工團坐在花廳一角的氈毯上,正在調試管弦。
酒席終於開始了,不多時就聽見樂工們演奏的曲目變得隆重歡快,諸人耳語道:“長公主來了,長公主來了!”
未幾就聽見環佩玎玲,繼而一位形容威嚴的貴婦在如雲的仆從和臣子的擁護下,款步移入花廳。
太平公主入席後環顧滿室賓朋,頗有傲視群雄感。
隻見她鈿釵禮衣,長裙曳曳,顫顫巍巍的高髻下,乃是一張額頭寬闊的方臉。
作為高宗皇帝與則天女皇的獨女,當朝七位宰相有五位是她的門生,連當今大帝,朝儀時也要稱她一聲“八妹”,這樣的身份,確實令她有睥睨眾臣的資格。
酒過三巡,菜獻數道,歌舞告一段落,四個奴子共扛一張巨型木盤上廳,盤子裡放著的是一頭完整的冒著熱氣和焦香的烤全羊。
宴會氣氛本就越來越熱了,這大菜一上,群情更加熱鬨,連太平公主也揮舞著酒杯豪爽大笑,有那性情挑達的客人,在樂聲的伴奏下,扭身揚臂、袍袖甩動,開始載歌載舞起來。
誰又能知道,這樣的盛宴,已是太平公主及其黨羽們的狂歡絕響!
暑氣漸重,天氣愈發炎熱,又過了數月,京兆長安忽然傳來大帝暴卒消息,一時間舉國上下都感到驚愕。
要知這李顯才五十有四,登基以來素不聞有甚大病,怎得如今錦衣玉食的才當了五年皇帝,就一命嗚呼了呢?
更令人稱奇的還在後麵,那韋皇後見大帝薨逝,立即選了丈夫最小的兒子為太子,改年號為“唐隆”,由韋皇後臨朝稱製,以太後身份攝政。
相王李旦表麵上輔政,實則大權旁落,而他的兒子,臨淄王李隆基則在暗中窺視朝局。
朝中老臣都看得出來韋太後蠢蠢欲動,這分明是圖謀大變。
一時間朝野動蕩,各人都惴惴不安,不知前路是福是禍。
因為國喪期間禁止婚嫁,盧、楊兩家的婚事也隻好朝後延遲,何況楊君候現在太極殿負責守衛中宗靈柩,連家都回不去。
這日盧秋水悄悄到要好的紅葉館尋找胡人舞姬,誰知道一時貪玩,想起回家時,才發覺坊門已經落鎖。
要知道這長安城被分割成一百多個街坊,日落後所有城門和坊門一起關閉,除非能拿到特彆許可,否則半夜出門,一旦被巡街武侯捉住,必然少不了挨板子。
胡姬對盧秋水說:“紅葉館有個夥計,和本坊武侯鋪的官老爺熟悉,等到夜裡會帶幾個客人悄悄出坊,你又沒有急事兒,不如先在我屋裡安歇一晚,明天街鼓一響再家去。”
盧秋水情知難有良策,隻好勉強同意,下半夜她睡得很死,甚至還做了夢,夢見自己進坊門,路上並無一個行人,進了家門,隻見所有的房門也都敞開著,不見一絲人影。
她被這個夢驚醒,就見屋內漆黑一片,窗外微有光明,侍女的呼吸聲均勻地從屋角傳來。
盧秋水便將窗戶微微朝外推開,這棟小樓背後是條安靜的街坊,此時此刻,街上並無行人,路儘頭一輪朝陽正從天際噴薄而出呢。
都這個時間了,城中的街鼓卻一直沒有動靜,好像時間已將長安遺棄。
按理說夏夜五更二點,太極宮正門的承天門城樓上,第一聲的報曉鼓就該敲響。然後各條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樓會依次跟進,一波波傳開,與此同時皇宮各大門、裡坊的坊門,都將依次開啟。
城內一百大幾十所寺廟,也會同時撞響晨鐘。
今天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正納悶,就聽見門外走廊傳來嘈雜的腳步,盧秋水披好衣服,也來到樓下。
院子正中,站著個青袍小夥計,衣袖上斑斑血跡,簡直觸目驚心!
顯然,這小夥計尚沉浸在驚惶中未曾恢複,呆呆道:“死了,全死了。”
人群中一片嘩然,就聽小夥計道:“就在半夜,武侯大人帶著我和幾位客人離開平康坊,哪知道經過豐華裡的時候,就聽見男女哭嚎的聲音,半夜裡滲人得很。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見前麵一個大宅院,裡麵的衝天大火把夜空染得通紅,我們正納悶,就見這大宅前門頓開,兩排兵士從裡麵出來,有人手裡拎著血淋淋的腦袋,有人手裡舉著火把,連路邊的大樹都被烤焦了,吧啦吧啦直響。”
小夥計一口氣說了許多,盧秋水隻聽見熟悉的“豐華裡”三個字,立時就呆住了。
那地方能稱得上高門大戶的,隻有他們盧氏一族,難道深夜滿門遭遇屠戮的,就是她的家?
小夥計繼續道:
當時我就問武侯,說衙門裡有大動作,怎麼連你都不知道,萬一被咱們撞上,豈不是要被打板子?
武侯“呸”了一聲,說:“睜大了你的狗眼瞧瞧,這可是羽林衛禁軍,歸禁苑管轄的,肯定是宮裡麵出大事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那些人喝問是誰,我們嚇得腳都釘在地上,鐵甲騎兵裡有人恐嚇道“再不出來,一刀宰了”!
武侯和一位客人聽了,趔趄著都從暗地陰影裡走出來,就見一個禁軍騎馬過去,先一刀劈死那位客人,武侯大人見狀轉身想跑,哪裡比得過馬蹄快,立刻斃命在禁軍的長刀下!
盧秋水聽了,心頭猶如火燒油煎,頓時一陣氣短,倒頭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