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青原本還想“完了完了,說漏嘴了”,後來又聽見那句“沒弟弟”,立刻精神抖擻地喊了聲:“哎吆!”
這時忽聽遠處不時有鳥鳴聲傳來,其聲婉轉清麗,西門青四下尋找,就見一個中年婦人提著鳥籠,四處問:“畫眉要嗎?畫眉要嗎?”
西門青被那鳥鳴聲吸引,趨前張望,見籠中跳躍著兩隻鳥兒,赭石色的羽毛,眼眶外重重地畫著一圈白色粗線條,像是啼出的淚痕。
那婦人見有人過來,便趁勢打鐵叫價:“便宜,一塊錢一隻。”
西門青心情正好,又覺得這畫眉好看,剛要伸手摸兜,那女孩喊道:“喂,你可彆買,這是剛從山裡捉來的,還沒有馴熟,難養得很。”
那婦人聽了豎眉喝道:“十良這孩子真讓人硌應,我也就換個嚼穀錢,何苦壞人好事?小心我到你媽那裡告狀!”
說完這話,她見西門青猶豫不決,隧笑道:“一塊錢兩隻如何?”
西門青一聽這個價,當即決定買下。
等到老媽子趕過來,那鳥籠子早落到了西門青手裡,老媽子急道:“這事兒我可門兒清,就來晚了一步!小姑奶奶,你又不會養鳥,養了它小心被貓吃掉。”
西門青還想再和女孩說幾句話,就聽見院子裡有個女人喊,兩個人便道彆分手。
老媽子牽著她的手一邊朝回走,一邊說:“這地方你以後少來。”
西門青不滿道:“我喜歡她啊。”
老媽子笑道:“你家養的就是大小姐,那大院裡養的就是野丫頭,那可不是一類人!”
轉眼間,她們就走上了大馬路,沿途幾乎沒見到幾輛汽車,偶而會有“嗚嗚”的鴿哨聲由遠而近,抬頭就見一群鴿子掠過頭頂又遠去了,而那天空,簡直是水洗似的。
西門青心中感慨:北京還有這樣的藍天!
很快她們就來到一座不大的四合院,推門進去後,就見裡麵雖稱不上不富貴堂皇,卻也規整典雅,金魚缸和大槐樹照舊不少。
老媽子並沒有帶著她進正廳,乃是領著她來到廚房間,裡麵一個大師傅並兩個打雜的,正在忙得熱火朝天。
西門青透過廚房門,就見地上的大瓷缸裡,新鮮的河蝦正在嗶啵亂跳,隻隻帶籽,還有個人正蹲在地上殺鱔魚,一個胖丫頭把幾個小銀盅擺在托盤裡,感慨道:“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又專門買來銀杏果燉湯,最後就吃這麼點?”
灶台前的胖子拿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笑說:“甲魚湯吃得就是精華,一塊裙邊就夠了!”
最後還是胖子先看到了門口的主仆兩個,臉上頓時堆起笑,他問:“二小姐餓不餓?”
西門青不客氣道:“我渴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遞上了茶缸子,她接過去吹開浮著的茶,奈何水太燙,隻能薄薄地吸一口。
那胖丫頭對老媽子努努嘴說:“快帶孩子去大屋吧,夫人到處找,說今天要幫二小姐找老師。”
西門青心說我剛讀了十六年的書,還沒歇口氣,又要給我找老師?
就算是生產隊的毛驢,也沒這麼使喚的吧!
她心裡默默抗議,安慰自己待會一定要察言觀色少說話,萬萬不要穿幫。
等他們來到大屋,裡麵的酒席正酣,仆婦們不忘把灑了花露水的毛巾,送給席麵上的兩個男人擦臉,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婦也列席同坐,不時低語交待身邊的跟班。
西門青就聽見那少婦對絡腮胡子的男人笑道:“也沒什麼好吃的,除了烤鴨,都是家裡廚子燒的,劉先生您彆見怪。”
這位應該就是她新身份的娘親了。
那位劉先生連忙還禮道:“我這人嗜酒如命,有夫人這瓶杜康就夠打發,如今又有這麼多好菜,越發不知所以然了。”
另一位斯文儒雅的男子則笑道:“知道你喜歡炒乾,我叫人去天興居買。”
這位應該是她的新爸爸,真是好風度。
可惜大人們好像沒人留意到她,西門青隻好能乖乖立在邊上,見仆婦們流水般端上了各樣的菜式,每一樣看上去都美味可口。
以前讀《紅樓夢》時,她就奇怪裡頭的美人為什麼一年四季都胃口不佳,自己要是穿書去了那裡,大概隻能做劉姥姥,麵果子就能一次吃一盤。
現在對著這滿桌的大菜,她簡直要大聲呐喊出劉姥姥的那句名言: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
她正這裡對著滿桌子的大菜恍惚,就聽見父親對劉先生說:“我家二丫頭的名字,源自於一個夢,那時內子有孕,夢裡遇見了一頭豬。”
西門青被這句話嚇得一哆嗦,心說:然後就給孩子起名“夢豬”了嗎!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我看你們家也是有文化的,兩口子也是體麵人!你們還不如叫我“二丫”或者“招娣”呢!
她這裡正天人交戰,就聽父親說:“後來我和內子商量,‘豬’字的甲骨文寫法為‘豕’,加一個寶蓋頭,便成了‘家’,乾脆就給這丫頭起名叫‘夢家’。”
劉先生笑道:“沈夢家,好,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