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尋了個晴天,夢家溜出來找到十良,兩個人拉著手一起到了先農壇。
隔了老遠,就見一片青鬱之色直抵遠處城牆,等她們走近了,集市的喧囂聲立刻撲麵而來,熱鬨的地兒固然接踵摩肩,背過去就是一片小樹林子,人並不多。
她們來得早了,那草上還帶著露水珠子,一個很大的紅色蜻蜓,在草上邊飛著,經過很久的時間,也不曾飛開。
夢家追了許久,也沒捉住,十良道:“好端端的,你捉它作甚?不如叫它自得其樂。”
夢家訕訕,岔開話題道:“你看那棵樹開了好多花,怎麼這麼好看?”
十良扭頭瞄了眼,就見幾棵大樹,滿樹都是粉紅色的花朵,像一個個小雨傘,又像一個個的小絨球。
她笑道:“我們那個時候管它叫絨花樹,彆看這花兒長得好像嬌氣,其實就算刮大風也輕易不會掉下來呢。”
夢家逗她道:“什麼是‘我們那個時候’?倒好象咱們不是一個時候的。”
十良沉吟片刻,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對了,你們在學校,老師有沒有講過太平公主的故事?我家裡買不起書,周圍的人也不懂這個。”
夢家對唐朝的曆史知識都是從電視劇裡得來的,比如《武媚娘傳奇》、《大明宮詞》之類,幸好太平公主也不算無名之輩,總歸還記得些內容能拿來吹牛。
於是她便儘力搜刮著《大明宮詞》裡的細節,把太平公主對薛紹一見鐘情,後來又如何攬權,與李隆基合作、鬥法,乃至後來被侄兒賜死的情節一一道來,其中既有電視劇裡的內容,也有她小作文般的感慨。
她越說越儘興,根本沒注意到十良的雙眉,蹙得越來越緊,簡直像皺起了一個大疙瘩。
突然,就聽十良插嘴道:“原來韋皇後和安樂公主,都是臨淄王發動政變殺死的?你確定!”
夢家對於臨淄王也就是唐明皇年輕時如何發家致富,還真沒有十足把握,被對方這樣質問,她就有些心虛,立刻道:“要不這樣,回頭我去父親的書房查閱下《唐史》,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一起問我。”
十良沒有她料想中的驚喜,許久才道:“要不,你順道再幫我看看,唐代又是怎麼被滅掉的吧。”
她說這話時,神態裡有種十分微妙的怯意,好像很願意知道,又不敢問太多。
夢家剛想再問,就聽十良俏皮道:“哎吆,你頭頂有蟲,隻要我吹聲口哨,它們立刻就掉下來了。”
她說完這話,就把大指與小指翹起來,放在嘴邊“吱吱”作響,夢家立刻被唬得跳了起來,十良沒想到她膽子恁小,連忙安慰說:“逗你呢。”
兩人玩了一會,又結伴來到街上。
就見路邊的鋪子裡,店員一邊掂打著冰盞兒一邊吆喝“銅碗一打叮當響,快喝冰鎮的酸梅湯”或者“叫你快嘗雪花酪,糖水桂花往裡擱”。
兩個人不由舔下嘴唇,朝前走幾步,就見門前的玻璃櫃台裡滿酸梅湯、紅果糊糊、酸棗汁、江米藕。
十良摸了摸口袋,說:“我正好有兩個銅板,不如買碗酸梅湯喝。”
夢家喜道:“我要雪花酪。”
那店員邊上聽了,笑道:“兩個銅板隻能買一碗雪花酪嘞!”
十良摸出銅子,毫不猶豫道:“勞駕來碗雪花酪。”
兩個人吃完零嘴,就朝來時的路上返回,忽見一個推著兩輪排子車的商販,正在前麵招攬顧客,車上都是諸如頭繩、粉盒、胭脂之類的東西,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
夢家喜歡紅頭繩,就“豪氣”地一口氣買下所有的紅頭繩,十良奇道:“哪用得了那麼多?”夢家理直氣壯道:“我怕隻買一根用完了就再也買不到,乾脆囤著,能用一輩子呢!”
此言一出,連小販都笑了,十良道:“說不定用完了大紅的,你又喜歡粉紅的,一輩子長著呢。”
夢家吐下舌頭,道:“那就再說嘛,我就是想一輩子總有用不完的紅頭繩,省得想要時滿世界找。”
十良愣了下,歎道:“一生擁有是虛妄。”
夢家奇道:“這話什麼意思?”十良笑道:“我也說不清,戲文裡聽來的,覺得有趣。”
接下來,就見她在排子車前踟躕許久,隻盯著一個美女頭像的香粉盒瞧了半天,小販攛掇道:“上海來的洋貨咯,才十個字兒,要不要,您呐?”
十良眉間微蹙,拿起那香粉盒仔細端詳,又掀起蓋子閉眼嗅了下,驚喜道:“桂花香味?”夢家就著她手也聞了下,無非脂粉味兒,夾雜些微桂花香,倒是很像家裡雲姐用的劣質香水。
那小販見十良猶豫的樣子,慫恿道:“要買就快,沒幾盒了。”
十良伸手到口袋裡摸索了半天,才拿出個紙包,裡麵熨貼地放著嶄新的紙幣,正好是一元錢。小販笑道:“看不出,倒是個大主顧,我得給您好找零錢。”
誰知十良聽了這話,又把錢放回口袋,拉著夢家的手道:“走吧!”
夢家見她眼神間仍然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樣子,那種徘徊糾結令她十分難受。
於是她便樂做好人,隨即摸出零錢買下那粉盒子,對十良笑道:“你買請我吃雪花酪,還幫我編柳條籠子,我也送你份禮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