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樓上,杜馨遺招待石屏梅坐下,把一個紙盒子交到她手裡,又給她倒了茶,才說:“你看我家這樣,也沒什麼招待你。”
石屏梅笑道:“咱們什麼關係,還講這個虛禮?”
然後她忽然壓下聲音,笑道:“唐大少是特地來找你呢?”
杜馨遺說:“哪裡,我們就是回國時一起乘船。”
石屏梅暗暗觀察她的神色,心裡若有所思,臉上仍是笑眯眯的,說:“我看他對你倒是體貼。”
杜馨遺聽了並不理會,隻說:“你現在如何?總是聽說你現在混的風生水起,好多商界政界的顯要都和你熟稔。”
石屏梅托著腮,用手輕輕撚著自己的耳環道:“反正沒什麼埋怨也沒什麼期待,恐怕這就是日子,若能遇到合適的男人,名份不名份的我也不在意。”
杜馨遺有些詫異,說:“你連婚姻都不要啦?”
石屏梅莞爾一笑,抿嘴道:“至少我不把婚姻看成有多神聖的東西,這也是外麵好多人嚼我舌根兒的源頭。”
杜馨遺讚賞道:“真羨慕你這樣的勇氣。”
石屏梅揮揮手,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有什麼可羨慕的,也是被逼出來的嘛。”
兩人又聊了一會,石屏梅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連忙說:“你給我打電話問那件婚紗的事兒,我今天來也是為了說這個。”
原來杜興剛那時嫁姐心切,連婚紗都托人從國外訂好了,誰知如今婚事取消,那件價值不菲的昂貴婚紗,杜家自然負擔不起。
一說起這事兒,杜馨遺微有些窘促,道:“北平可有什麼人家願意接手呢?”
石屏梅敏感的察覺到她的窘迫,忙道:“不打緊的事兒,把它先掛在我的服裝店裡,等秋涼了,大把結婚的人,自然有人買它,這是國外時興的款,說不定我還能賺上一大票呢!”
杜馨遺釋然,難為情道:“不好意思得很。”
她想起前些日子杜興剛說要錢發傭人們的響,自己就把的一些首飾拿給他變賣,誰知他拿了錢又拿去投機買公債,結果仍然一敗塗地。
那首飾是母親給她的一套念想,也是嫁妝,這件事著實令她對杜興剛喪失了最後的信任與信心。
她不由感慨道:“做男人真好。”
聽她的話音裡仍然殘留著懊惱的情緒,石屏梅搖搖頭說:“我倒不覺得,世界上能做大事的男人少得很,多數都是嘴上掛著大事誇誇其談而已,能夠肩上扛事才是真漢子,假如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也不見得比男子差。”
這時就聽見樓下有人喊,大概是力瑋要走的樣子。
杜馨遺忙和石屏梅一道下來,就見力瑋把帽子拿在手裡,正準備離去的樣子。
杜馨遺道:“回去代問伯父伯母和力群、力麗好,我回國後也沒去瞧他們。”
力瑋剛要說話,杜興剛忽然插口道:“力瑋先彆急著走,我忽然想起樁事兒要求你幫忙。”
杜馨遺聽了,警覺地看著兄長,怕他嘴裡又要胡嚼什麼荒唐的話。
就聽杜興剛說:“我想朝廣東販來一輪船的紅糖倒賣,不然接下來我們這房子一旦沒收,連租房的地兒都沒有。可惜手上錢不多,不知道你能幫襯多少?”
他好像預料到姐姐會乾涉似的,一說完就立刻指著她道:“這事兒你彆管!”
杜馨遺明白他趁著自己下樓的當口才提借錢,就是為了讓力瑋不好意思當麵拒絕,她脫口道:“你怎麼沒錢?我不是把媽生前給我的首飾都拿出來了麼?”
杜興剛先是雙手一攤,說:“當了!”
然後才做出苦楚的表情,對眾人說:“你們都得救救我,現在這個家,隻有我還能賺錢,剩下來的全是老弱婦孺。”
他又睃眼石屏梅,說:“我知道大姐有朋友認識山西銀行的楊伯伯,還想請你托人去說情,能不能緩幾天再收咱們的房子,不然咱們難道住到街上去?”
山西銀行的楊先生這裡隻有石屏梅熟稔,她知道杜興剛這是以自己姊妹要挾,要她出力。石屏梅心裡彌漫著鄙薄之情,目光一旦碰到他,輕蔑之狀難以儘述。
力瑋見杜馨遺麵容難堪,忙出來解圍道:“我雖沒什麼大錢,一點私人的積蓄總是有的。”
“彆給他!”杜馨遺忽然吼出這一嗓子,倒把現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就見杜馨遺緊走幾步來到杜興剛前麵,轉身對著唐、石的方向,朗聲說:“這錢誰也不許借!就算將來被趕出來沒地方住,我領著妹妹住地下室,況且我還有手有腳,哪怕當小學老師,一個月也有二十塊大洋,養活咱們幾口人沒問題!隻勸你彆想再去做投機倒把的勾當,不要把彆人對你的好心當成福氣,更彆妄想拿我的名義去管人要這借那!”
杜興剛聽了姐姐的話,臉氣得通紅,想了半晌才擠出來一句話:“不投資也行,先請你朋友幫咱們去疏通下山西銀行的人。”
這話就是衝著石屏梅言語的,她忍不住脫口道:“說情是另外一件事,難道我不去說情,你就繼續胡亂借錢瞎投資不成?”
她看一眼杜馨遺,見她垂著眼,又道:“杜興剛,我勸你也趁早打了這個借雞生蛋的妄想,你自己也是混過這勢力圈的人,知道但凡這名利場的人,行事隻為一個‘利’,無非是有的圖現利、有的圖長遠!你掂量下自己,又有什麼處給人家?我去求人,那冷屁股可是都貼到我臉上,我看的是自己和馨遺的交情,你算老幾?”
石屏梅話說得犀利潑辣,杜馨遺在邊上臉一直紅到耳根。
力瑋看在眼裡,連忙過去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慰藉。
杜興剛本來還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到了這會兒,他拿手指著杜馨遺,說:“叫你幫個忙,跟割塊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