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凱的事情總算塵埃落定,利金網開一麵,同意他們賣房還錢,牢獄之災可免,代價就是北平的銀行再沒人敢接納林父就業。
一家人的生活頓時捉襟見肘起來,林家也從獨門獨戶的四合院,搬到了人來人往的大雜院中。
夢家想要出手幫襯,靜芬卻說:“我父親的脾氣,但凡有了依賴,絕對不會再想靠自己,否則他也不會走上那條路。”
真是應了屋漏又逢連夜雨那句老話,靜芬很快也失去了她在銀行的工作,畢竟這個行業都是互相通氣的,林父手腳不淨,子女必然會受牽連。
靜芬告訴夢家,之前她相親成功的那家人,倒仍惦記著她,托媒人表示仍可以考慮婚事。
夢家問她怎麼想,靜芬苦笑道:“不喜歡一個男的,還要跟他朝夕相處、連生幾胎,這份工也不好做。”
幸好她很快又找到一份工作,乃是在一位姓彭的女律師手底下打雜。
那位彭太太就是之前幫杜馨遺打贏遺產官司的業界大拿,一向以殺伐決斷聞名,私底下對下屬也很苛刻。
至於工資,靜芬之前在銀行可以拿到月入50元,這筆工資除了自己開銷,還可以給補貼家用、存銀行一部分,她的工作也比較輕鬆,無非是製傳票、計賬、打字之類。
到了彭太太這裡,端茶倒水、打字寫信、法院跑腿、整理法律文書,什麼活她都得做。
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薪水尚可,每個月足有80塊。
據說彭太太唯一看中的就是靜芬的英文好,有人擔心她家老父手腳不淨、家教堪憂,彭太太道:“我這裡就是閻羅殿,專門治各類大鬼小鬼,還用擔心這個?”
再說沈先生這邊,越來越覺得局勢不妙,畢竟是為人父母者,任憑他再想著鼎新革故,終究抵不過護犢心切,便追問了夢家幾次要不要出國留學。
歐洲現在和火藥桶差不多,不要再想了,美國是個很好的選擇。
沈太太則瞅準了機會,悄悄告訴女兒:她在紐約有一棟多年前就買下來的大樓,收租自住都可以。
年輕時她擔心丈夫有娶姨太太的心思,對這份財產守口如瓶,現在看丈夫早就沒了那份念頭,又怕講出來被他責怪藏得深,故此隻敢偷偷告訴夢家,連寶詩都沒說。
夢家不是沒考慮過出國,可以說這個念頭由來已久。
她想,譬如《紅樓夢》,裡頭的聰明女孩,是和寶玉鴛鴦戲水的碧痕命好,還是早早爬上公子床的襲人命好?
進一步說,是嫁給寶玉的寶釵命好,還是早早香消玉殞的黛玉命好?
她們的結局在讀者看來都不咋地,因為所謂的“萬豔同悲”,就是指大環境運數已儘,誰也不能避免的悲劇。
當前的環境,難道比《紅樓夢》時更好?
出國留學潤去美國,避禍南山,確實是一條路。
可國難當頭,一味的躲起來算什麼?紅領巾白戴了,國際歌白聽了。
再說,躲到美國讀書,就真能跳出時代之外?
她不知道自己空手白刃,將來能做些什麼有益於社會的事情,但終歸不願,也不忍心一走了之。
何況現在又認識了力瑋。
力群那日的表白,她當時聽了大腦全懵,戒備心頓生,雖絲毫沒向力瑋提及,還是為此惴惴不安了許久。
哪知從那次以後,他們就很少見麵,偶而遇到的話,不管人多人少,力群都很冷淡。
他看上去規規矩矩,對她更是目不斜視,好像那天的事情都是幻覺。
這還真是一匹有耐心的狼。
力瑋因為北平藝專和杭州藝專確定要合並,遷址到外地再所難免,索性辭去職務專心繪畫。
唐家不指望他那點收入,可唐老先生覺得留洋回國的長子,現在竟然連個掛名混飯吃的牢靠地兒都沒了,說出去簡直和浪蕩子沒區彆。
於是他堅持在名下的企業裡,給兒子掛了幾個虛名。
唐太太知道老頭子這是心疼老大,想借機給力瑋發零花錢,她得意於力群的出類拔萃,也不在乎這點毛毛雨,也就由著老頭子去了。
夢家這天晚上和力瑋飯後談心,突然就問:“如果我因為彆人離開你,你會想把我搶回來嗎?”
力瑋愣了下,看上去頗有幾分狼狽。
他斟酌片刻才說:“如果你和那個人在一起更幸福,我不會搶。”
夢家有些失望:這人性格恬淡不喜爭,但連愛人也不爭取嗎?
車子馬上就要到家,他們的談心也該停在這裡。
臨下車前,夢家發現力瑋的情緒明顯低落,她強笑道:“你怎麼了?”
力瑋轉向她,認真道:“你喜歡彆人了?”
夢家忙道:“沒有,真的沒有!”
他不依不饒道:“沒有的話,剛才為什麼要提出那種問題?”
然後夢家就花了半個多小時用來解釋澄清:這隻是個假設,我沒有喜歡彆人,也不會喜歡彆人,我確實不該提出這個假設,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男朋友脆弱的小心臟總算得到了慰藉,分彆前還用力地擁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