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現在想以每人100塊的包銀,請金巧惠、杜十良姐兒兩個,到徐家唱一天堂會。
戲好了,將來的合作才有得談。
胡師傅自然願意,回頭告訴了幾個徒弟,巧惠喜道:“就算不給錢,我也願意去唱!隻要被他家看上了,來年咱們入主春明,那簡直是水到渠成!”
說完這話,巧惠激動地在地上轉了個圈,擺出一副旗開得勝的姿態,那樣子好像她已經成了聲震北平的名伶,台下就是萬千觀眾,正在那裡叫好擊掌呢!
沒幾天就是大年初三,徐家一大早就準時派了輛小轎車接她們,姐兒倆個一進徐府就覺得這地方真是大!
寬大的走廊花磚鋪地,估計下雨天在裡麵踢毽子都沒問題,等到她們穿堂過戶,就來到一個很彆致的小院子裡,裡麵有一件上房,說是專門給她們上妝、換戲服的。
姐兒倆個一進去,就見屋子的門和窗戶都是那種雕花仿古摺扇,糊著西洋花紙,裡麵一個木雕大月亮門,垂著湖水色的雙合帷幔。
帷幔裡麵兩隻四五尺高的鏤花銅柱燭台,外麵罩著黃色的玻璃罩,那裡麵的家具則是一律是雕花紫檀木的,更令人意外的是,這屋裡竟然還有隻大床,那床也是紫檀的架子,巧惠以為必定是硬梆梆的,可是一坐下去,才知道下麵也安有繃簧。
巧惠儘管對這種富麗堂皇一向想往,可一旦它變成了現實,她心中忽然就湧起一種對陌生世界的恐懼,簡直連手腳都不知道朝哪裡放。
十良倒是沉靜自若,隻是當她勾好臉、頭戴盔甲、穿上厚底靴子,拿起兩把鋼刀時,看著鏡子裡工架優美的武生,她竟然有些緊張,手心裡出了不少汗。
邊上伺候她們的仆婦們都驚歎道:“好漂亮的後生!要是不說的話,誰知道竟然是個大姑娘扮的!”
正月初三那天,請得全是徐懷璋在政界以及商界的各路賢達,連單科偉也攜如夫人前來拜訪,能夠有這樣重量級的大人物光臨,真是把徐老爺樂得嘴都合不攏。
就見他穿件新做的長袍馬褂,扣眼上還學著年輕人那樣放了朵花,一會兒彎腰、一會抱手,那種洋洋自得的感覺,好像撿到了元寶。
席間徐家父子兩個奉承最賣力的,自然就是單科偉夫婦,徐懷璋對於這位上峰畢恭畢敬,徐老爺子則小心巴結著石屏梅,一聽說她要找些生意來投資,立刻殷勤道:“要說起來,甭管什麼年月,還是投機地皮房產最值當!聽說現在上海,市區一間七平方米的亭子間,月租都要十塊大洋以上,而在咱們北平,這樣的租金可以租一所占地兩三畝的大四合院,所以照我來看,單太太還是在上海投資房子,肯定劃算!”
石屏梅被他左一個單太太、右一個單太太叫得很舒坦,笑道:“老爺子果然是高人,說話總是一針見血,可惜我雖然有這個心,但對於上海那邊也不大熟呢。”
徐老爺子笑道:“這好說,無論華界市政府還是租界工部局,我在那裡倒是有幾個朋友,單太太隻要信得過,等年一過,我就叫人幫您打聽!”
他們這裡說的熱鬨,等宴席一過,自然就是看大戲的時間到了,徐家早找好一間亮堂的大屋子,仿了外麵新式大戲院的辦法,一排一排都改了藤座椅,仆婦丫鬟們也準備好了茶點、毛巾,流水價的隻管朝裡送。
像單科偉這種打小海外留洋的人,對傳統戲曲並不感興趣,他的知識也僅限於家喻戶曉的那幾段,連哼唱兩句都不會。
但是這次,當京胡一響,單科偉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簡直就像西洋歌劇裡龐大的場麵,但是西洋樂隊,變成了絲竹弦撥;
吉普賽女郎,變成了嬌小的花旦;
意大利語變成了自己熟悉的中國話;
伶人的曲調一會高亢激昂,聽得他情緒高漲,一會又婉轉幽咽,令他心生纏綿。
結果原本覺得無趣的一場戲,單科偉竟看迷了,隨著主人公的命運或興奮、或傷心、或歎息。
直到大戲唱完,單科偉的心情還久久不能平靜,他對石屏梅誇讚戲裡演武生的男伶扮相唱功俱佳,徐懷璋笑道:“單先生,那可是個女子啊!我就是衝著她才請的,要是男子漢演,就不稀奇了。”
聽了徐懷璋這句話,單科偉哈哈大笑,說自己看了半天原來是瞎湊熱鬨,連主演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徐懷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自小就是戲園子浸淫大的,在這方麵耳熏目染,早就是個行家,他看那杜十良一亮相就是“三次抬腿”起霸,動作十分到位,一旦跑起來,身上的四麵靠旗簡直紋絲不動。
一個優秀武生的三重境界:準、美、韻味,十良幾乎都達到了!
徐懷璋又自問是花間能手,一向認為極品的女子,必當能做到“男裝風流倜儻,女裝嫵媚動人”,雖然陪他一起賞戲的人都認為金巧惠是美人,但他堅持,那個唱武生的杜十良,才是真真的美人胚子!
憑著生意人的嗅覺,徐懷璋覺得自己草窠裡撿到這樣一顆夜明珠,將來隻要好好的打磨一下,必定能捧出一顆梨園界的名伶,指不定聲震華夏也未嘗不可!
等到姐倆回到家沒幾天,就接到徐家邀約在春明唱戲的好消息,眾人皆大歡喜。
金巧惠對師姐道:“那個徐少爺,長得好,人也很禮貌,可比茶樓的老板要和藹多了,年後能在春明舞台唱戲,我真是要燒高香了!”
她興奮得忘乎所以,想不到自己運氣會這樣好,好到幾乎令她辨不清是睡還是醒著,是做夢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