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意思。
力瑋不得不承認,弟弟說得很對。
他現在的感覺就是本來可以走一條康莊大道,卻非要鑽到小樹林開辟一條根本不存在的路。
那又該如何對夢家交代呢?
難道就說我是個笨蛋,除了當畫家謀生,什麼本事都沒有,要不你就拿命來冒險賭一把?
再說春節過後沒幾天,巧惠找到十良,拿出兩張戲票在她眼前一晃,低聲道:“要不要先去春明感受下現場?”
十良接過戲票一瞧,上寫著“春明大舞台”,原來是京劇名伶梅又琳的拿手好戲《霸王彆姬》。
十良驚道:“他這一張票就要五塊錢!真不愧是名伶!”
巧惠道:“包廂更貴,關鍵是一般人訂票還買不到,全部都被有錢有勢的老爺太太們包下了。”
十良遲疑道:“怎麼隻有這二張票?大師兄不去麼?”巧惠不屑道:“就他?分得出水仙大蒜,高低好壞麼?”
看戲那天晚上,兩個人抑製不住興奮早早就來到戲院,但見那戲園子外表呈巨塔形狀,看起來氣勢磅礴,大堂裡的水晶吊燈燦爛繽紛,而大理石地板上則鋪著厚厚的紅毯,走起路來非常舒服。
等她們入場坐下,就見這戲園子比茶樓那方舞台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尤其特彆的是舞台的台唇築成半圓型,幾乎延伸至觀眾廳上,也就是說三麵環臨觀眾,任你坐在哪裡,都能把台上演員的一舉一動瞧得分明。
巧惠眼界大開,看到什麼都覺得有趣,她不停的前後張望,就覺得一股子熱氣由心裡直冒出來,簡直穿透脊梁,仿佛有汗跟著朝外汩汩直冒。
而包廂裡,起初無非零零落落坐了幾個人,後來才陸續來齊,其中一位高貴仕女長得美豔動人,頭戴貂皮帽子,穿著有水獺領子的大衣,渾身上下一派華貴,但凡見到她的男子無不對她大獻殷勤,而她身邊那位英俊的男子似乎是她的男朋友,更是對她嗬護備至。
巧惠輕輕指著樓上的璧人,對十良道:“這才是真正有錢人家的小姐呢,我戲裡哪怕唱了一輩子,也是個假的。”
話音剛落,就見她們隔壁不知何時來了兩位少年,一位穿鴨綠色的嗶嘰長衫,架起腳伸出腿來,露出白絲襪子,一個穿一件藍華絲葛袍子,臉上的雪花膏擦得雪白,頭發梳得光溜溜。
巧惠一眼看見,笑著對十良道:“這頭發,蒼蠅上去都要劈叉!”
十良伸手輕輕拍下她的手背,低聲喝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對著人家指手劃腳!”
巧惠聽罷撅嘴表示不樂,十良笑笑朝台上一指,就見場麵上的人已經在那裡換通紅的繡花桌圍和椅墊子,桌圍上有三個金字,就是“梅又琳”的名字,這種布置正是名伶要出台的暗示。
一夜無話,過了幾天,金巧惠剛吃完午飯,就聽見隔壁屋子裡娘兒兩個不知何時拌起了嘴。
隔壁這娘兒兩個也是唱戲的,一直在三教九流的茶館酒樓混飯,總是不見起色。
就聽見那丫頭說:“我唱了幾天的戲,一個大子也沒有拿到!我若是掙的包銀,自己能留著一半,也不會這樣叫苦。”
那娘說:“你不埋怨自己沒有本事找錢,倒要說我拿你的錢!你看人家金巧惠,一次堂會就能掙好一百塊,你不學學去?”
那丫頭冷笑一聲,說:“隻要肯賣,還不都一樣?”
然後就聽不清楚她們的話了。
她們自來北平就一直租著旗人的大院,巧惠早就嫌環境醃臢,聽了這娘兒的酸話,心裡愈發不舒服,思忖等拿了包銀一定要換個地方住,這大雜院是呆不下去了。
她正想著搬到哪裡去,就見大師兄榮奎一掀簾子進了屋,巧惠沒聲好氣道:“講了多少回了,進門總要說一聲,彆這樣悄沒聲就進來。”
榮奎笑道:“哪裡那麼多規矩?以前不都是隨時可以進來的嗎?”
巧惠把嘴一撇,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何況男女有彆,咱們又不是在鄉下。”
榮奎沒聲好氣道:“叫我看北平也沒什麼好!好好一個姑娘,來了沒幾天就被變得怪模怪樣,我寧可回鄉下。”
眼看著金巧惠把眼一瞪,兩個人就要頂撞起來。
十良手裡拎著個茶壺進屋道:“大師兄不要說這樣的賭氣話,你要在北平靠自己單打獨鬥,除了茶樓酒肆就是天橋,要想搭彆人的班子,戲份少得可憐!如今好歹咱們都能進春明,雖然沒有簽長約,好歹是見過世麵的,過個幾年你再出京,麵子就大了去!上保定、上張家口,哪兒不許您去?”
榮奎想了一想,歎口氣,便蹲在炕沿兒不再說話。
胡師傅也進來指著他道:“彆沒事兒就家裡窩著,好歹去踢踢腿練練功。”
榮奎癟嘴道:“我老了,翻不動了。”
十良懟他道:“得,人生二十古來稀,師兄你是老了!”
一席話說得榮奎啞了口,他嘟囔幾句,便一個人悻悻走了。
十良這才數落巧惠道:“明知道他嘴笨,偏又拿話來噎他。”
巧惠“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我算明白了,咱們這裡牙尖嘴利第一人,其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