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回來時,心情還挺好的,果然是和唐太太去看西山郊區的彆墅了。
夢家道:“看什麼房子啊,萬一北平淪陷了,不知道都落到誰手裡去。”
沈太太不滿道:“彆說這喪氣話,北平哪能這麼容易就陷落?我對咱們的軍隊還沒那麼灰心。”
這時已經接近十點半,仍然不見沈宇軒回來,夢家簡直沒心思繼續睡。
沈太太不知道女兒今天何以看上去那麼焦灼,她道:“彆等他了,他哪天能早回來。何況今天陪著上峰,說不定就在當地兒住下來了。對了,聽說家裡來客了?”
夢家心不在焉道:“嗯,唐力群。”
“這孩子挺好的,唐太太一個勁兒在我跟前誇他有本事,就是心思定不下,他們等抱孫子都急死了。”
沈太太斟酌著詞彙,又看了眼閨女。
她知道些夢家和力瑋的事兒,但既然女兒從沒正式和她說起,就是不想公布,她也從來不問。
她家這個老二很有主意,想好了自然會告訴她。
第二天清晨,夢家出門上學前特意跑到車庫,沈宇軒的專車出現了,說明他深夜回家了。
但臨走前,她發現沈太太的眼是微紅的,明顯夜裡哭過。
她緊繃的神經立刻被觸動了,還沒來得及詢問究竟,就被母親的一句“彆瞎操心,趕緊去上學吧”給趕走了。
可她那裡靜得下心,反正下午沒課,中午不等在學校吃飯,又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
剛進門就覺得不對,院子裡都是摔碎的陶瓷渣,傭人正在清理。
她蹲下來撿起一片來細看,既有母親喜歡的英國骨瓷,也有父親收藏的景德鎮瓷器。
她心裡不由一沉,欲待問掃地的傭人,又覺得不合適。
沈氏夫婦一般秉承著“家醜不外揚”的宗旨,彆說砸東西了,平常但凡拌嘴都是在臥室裡悄悄地,恨不得捂著嘴沒第三個人聽見。
今天竟然把彼此最喜歡的愛物砸到院子裡,可見有人真動怒了。
她回家向來動靜很大,一邊跑一邊喊“母親”的,這次便知趣地噤聲不語。
幾乎踮著腳進了屋——內屋安靜地可怕,卻隱隱傳來女人的啜泣聲,正是沈太太。
果然,東窗事發了。
她剛張口喊了一聲“媽”,沈太太這才抬起兩隻紅得桃子一樣的淚眼,說:“好孩子,咱們家遇上倒黴事兒了。”
也不知道父親從哪裡突然就出現了,他皺著眉衝沈太太嚷嚷道:“哪事兒咱們再商量,彆把孩子摻和進來,她又幫不上忙,你拉上她算怎麼回事兒?”
這口吻很不客氣,沈太太本來就委屈,聽見丈夫這樣說,頓時嘴一癟,就在又要哭的刹那間,她的情緒突然爆發了:“對呀,算怎麼回事兒啊!你妹妹做的好事兒,憑什麼要咱們拿錢、拿名聲去幫她堵窟窿啊!她自己做錯了事兒,就去坐牢抵罪!”
沈宇軒看眼女兒,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對妻子攤手道:“你還沒明白嗎?官場本就涼薄,現在是有人乘機落井下石,要我好看!花錢消災是最便捷的,怕得就是新賬舊賬一起算,趁你病,要你命!”
沈太太漸漸止住抽泣,小聲道:“難道你也會有牢獄之災?”
夢家連忙關上廳門,上前扶住老父。
她既不問,也不發表任何意見,官場上的局麵,她相信沈宇軒的判斷力。
她現在想知道的,就是花錢到底能不能消災!
還有,究竟需要多少錢!
沈宇軒低頭沉思一會兒,才抬頭道:“現在出錢純粹是給自己買個清白,幫上峰抵擋下煞氣,非如此他才肯儘心竭力地護我一把,話,也隻能說到這個份上了,懂嗎?”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要遮著掩著了。
沈太太並沒有打發走女兒,乃是當麵算起了手上的錢:“我連夜都算過了,三天內能拿得出來的錢,還差一半兒,剩下的都是不動產和股權,就算全部抵押,估計也得被人使勁兒壓價,按照半價來算已經很樂觀,可總數也不夠。”
夢家坐在邊上,越聽心裡越涼:力群確實沒騙她,他消息來得更早更準。
他也確實是誠心來買她的,就像他對過去的身邊的那些女人,隻是這次價錢開得高了些。
就在12小時前,他們還是平等的,甚至可以說她更居優勢。
那時她還是官二代,可以對他不屑一顧,可以討價還價。
可從今天起,從現在起,她這個熱鍋上的螞蟻就失去了優勢。
夢家知道,很多男人娶老婆,與其說是看重那個女人,不如說是娶她們父親,娶官位後麵帶來的人脈和利益。
人走茶涼,有人才有人脈。
不少官家小姐,不管是高官女、小官女、宗室女、還是侯門女,隻要父親一失勢,都隻是外頭好看,內裡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