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嗯”一聲,道:“好。”
這一聲聽上去既無怨天尤人之意,也沒有懇求他的意思,很令楊君侯詫異。
他迅速做個膽大的決定,低聲命令道:“你趕緊到裡屋床上等著!”
十良聽罷他的安排,立即顯出豁然領悟的神色,可她腿上有傷,這樣步行過去必定在地上落下一道難掩的血痕。
楊君侯旋即也想到這一點,他轉身把燈籠塞到十良手裡,俯身就把她扛上肩膀,順手從椅背上扯下一塊毯子裹住她的雙腳,將她送進裡間臥房朝床上一放,隨即從她手裡接過燈籠,十良不等他囑咐,立即就掀開薄被把自己給蓋住了。
楊君侯不由笑道:“想不到你也會上我的床。”
他本是輕聲嘀咕這麼一句,哪知被十良聽到,她立即掀開被似乎想說什麼,楊君侯連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對她做個“噓”的姿勢。
這時門外腳步聲雜亂,可見那群人已經追過來了。十良隻好俯身臥倒,用薄被蓋住自己。
一直等到他們叫好久的門,楊君侯才披著衣服,嘴裡罵罵咧咧的開了門,道:“大半夜的,誰這麼叫法?”
領頭的人知道,這位少爺乃是東家的一位好友,暫時借居在此處而已,他不敢得罪,忙拱手笑道:“實在是府裡出了刺客,被我們的人射了一箭受了傷,咱們也是順著血跡追過來的。”
楊君侯冷笑道:“你們這群飯桶,果然是不長眼的,難道你的意思是我窩藏了刺客麼?”
他順勢伸開左手,隻見手背上有一處新鮮的傷痕,儘管胡亂纏了紗布,還是隱隱可見血跡斑斑,就聽他道:“我剛才削點水果,不想傷了自己,本要出去喊人問有沒有藥,哪知才走幾步就聽見你們打打殺殺鬨得不休,隻好又回來自己包紮,現在你看到的這些血,乃是本少爺的,你們乾脆把我捉去交給徐懷璋好了!”
那人忙道“不敢不敢”,這才領著人訕訕退下。
楊君侯目送著他們消失不見,這才連忙轉身回到裡屋。他見十良還一動不動的藏在薄被下麵,立即就伸手去拍她,道:“還賴在我床上不起!”
哪知他這一下拍的不是地方,況且那被褥又薄,隻覺得手觸的地方軟軟的,他還沒來記得及把手拿回來,就見被褥裡的人“謔”的翻起身來把被褥朝外一掀,眼見得麵前精光一閃,隨即他的喉嚨上已經多把冷冰冰的薄刃,他知道那肯定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因為他的皮膚被它的寒氣一浸,已經有些隱隱生痛了。
可是楊君侯向來頑劣慣了,任何正危襟坐的言語和姿態,都令他不耐煩,哪怕是被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指著喉嚨。
就聽他嬉笑道:“我的床可一向隻有美女有資格上,你雖然長得好看,可你要萬一是個男人,楊君侯一世清名休矣!”
他本以為對方聽這話會惱羞成怒,哪知十良反而笑了,像是很不屑回答他的問題,不過這笑容稍瞬即逝,她好像看到了什麼,驚詫的一把拉住他胳膊,道:“你怎麼受傷了?”
楊君侯見被十良發現,笑道:“為了你呀,不然怎麼解釋地上的血?”
十良臉上本來還一副戒備神色,很快就轉為愧疚,隻見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布包,裡麵包裹著一些鮮紅的藥粉,然後她隨即拿匕首尖意欲挑開他手上的紗布。
這下輪到楊君侯不安了,他踟躕道:“你包裡麵是什麼東西?”
她冷冷回答:“辣椒粉!”
楊君侯笑道:“你口袋裡還有什麼寶貝,怎麼能變出這麼多東西?”
他隨手就想去掏她的口袋,臨了卻被十良一把鉗住手腕,她力道很大,根本容不得他脫身,疼得楊君侯呲牙咧嘴,卻並不開口求她,隻是“哼哼”幾聲,十良最後歎口氣道:“算了,我知道你並不壞!”
等她幫楊君侯包好傷口,這才開始處理自己腿上的箭傷,她的傷比他要重得多。
楊君侯見她獨自把傷口處理好,整個過程始終默不作聲,好像上麵的血肉都不是她自己的。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覺得很是新奇納罕,不由細細打量起十良來:
她穿一身黑色衣褲,頭發不比他長多少,從背後看很像男子,但是從側麵看,優美的鬢角、修長的脖子以及胸前的弧線就出賣了她,尤其是當她俯身低頭時,脖子的弧度尤其動人。
他正在那裡發愣,十良頭也不抬道:“不要看了!勞駕幫我拿一盆水來。”
不知怎的,楊君侯竟然有些難為情,他咳嗽一聲,這才慌慌張張轉身離去。
等一切都弄好後,天色已經隱隱發白,眼看就要天亮了。
十良臉色蒼白,半倚在椅背上,低聲對他道:“鬨了你一宿,實在過意不去。”
楊君侯這時的睡意已經全無,他搬張板凳坐在她對麵,笑道:“你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呢?”
十良盯著天花板看一會,才道:“巧惠就像我親妹妹,我不能眼看著她這樣被人作踐。”
楊君侯道:“哦,就那個唱戲的小姑娘,值得麼?”
他對巧惠有印象,她的行為舉止完全符合他對伶人所有的假設,包括虛榮、淺薄、無知等諸多字眼,以至於他忘了眼前的這位也是唱大戲的。
楊君侯道:“這一時半會兒的,彆說救人了,我看你自己都顧不了。”
他忽然起身打開衣櫃看下,然後搖著頭對她道:“說罷!”
十良不知道叫她講什麼,隻管愣愣看著他,楊君侯不耐煩道:“你住哪裡,我把你衣服和值錢的家夥給你拿來,我可沒衣裳給你換,也不能白養著你對吧!”
她笑道:“多謝,你要是去取東西的話,請務必留心四周有沒有埋伏,估摸著昨兒晚上這事已經打草驚蛇。”
這天清晨,楊君侯一大早就匆匆出了門,他現在學業已近結束,因為時局的原因,學校連期末考試都省了,又說倘若開戰的話,可能遷徙到長沙,還有人講也許會遷到昆明。
打小在熱帶長大的他,再也不肯回到西南,哪怕是學業未果拿不到畢業證也沒關係,為這個他和父親鬨翻了,借住到徐公館已經有一段時間,老爺子留了筆錢給他,也就懶得多問。
他來到十良所居住的胡同口,本來想捏著鑰匙就大踏步進去,因為想起她的囑咐,這才耐著性子在附近觀察一圈,果然,有幾個行蹤可疑、打手一般的人物在附近逛蕩,其中的一個他還覺得眼熟,肯定是在徐公館見過。
既然他此行目的乃是為幫她取衣服,總不能空手而歸,何況如今天氣已經轉熱,沒有換洗衣物在他看來,實在是不堪忍受的。
楊君侯想了片刻,決心自作主張來解決這個難題。
當他回來時,已經被正午的驕陽烤得滿頭大汗,之前楊君侯出入都有轎車和馬車,和父親決裂後,車早還給了家裡,出入都是黃包車,風吹日曬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不過他很注重儀表,在進屋前仍然不忘拿手帕擦去汗珠,又順便把衣服整了一下。
令人奇怪的是,屋裡似乎有人闖進來過,他認為有些不對勁兒,楊君侯在某些方麵很講究,屋子裡的每件東西都應該有它固定的擺放方式,誰要是亂動了一絲一毫,立即就能被他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