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漫長的旅途(1 / 2)

她原以為隻要自己提供有關殺手的線索,就能夠幫助巡捕房破獲這宗喋血街頭的槍殺案,哪知不管她說什麼,法租界巡捕房的人翻來覆去隻是說:“太太,我們幫不了你啊,現在這麼亂,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

後來好不容易來了個法國人,他大著舌頭說:“你要是覺得這是政治謀殺,那租界更沒有能力了,你得管南京政府要人。”

先不說這種推搪的態度,他那傲慢的目光就先人涼了一截,至於其他人那種無關痛癢的嘴臉、毫不在乎的神情,就更使得夢家心灰意冷。

她從直覺上,認定四周潛藏埋伏著針對力群的算計和陷阱,可但舉目四望,她又根本看不出來什麼。

人世間,我們真正知道的事實又有多少呢?那種打黑槍的人,他們比戰場上與你麵對麵廝殺的敵人更令人仇恨,他們在茫茫人海裡也有可能隱匿得更深。

之前的悲痛這時已經轉化為憤慨,夢家不肯善罷甘休,她找來力群在上海這邊聘請的業務秘書,問他那天上午二少爺都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

秘書說力群隻是和徐懷璋見麵聊了下,不過看樣子會談並不愉快,徐懷璋幾乎是被趕走的,力群也沒有送他。

好,她決定去南京去找徐懷璋,她恨不能立即插翅飛到南京,她要過去揪著徐懷璋的領子,問他那天究竟對力利群做了什麼!

夢家立即獨身前往南京,那座陌生的城市裡她舉目無親,幸好她還知道徐懷璋當前所屬的乃是行政院,可行政院此刻幾乎全完撤離,空蕩蕩的大樓裡到處是散亂的文件和垃圾,看上去頗有丟兵棄甲而逃的意味。

原來政府已開始緊急疏散人員和資料朝西南走,隻留下少許的人在臨時挖建的防空洞辦公,這些人每天早上出門連晚上能否活著回去都不知道。

一個文員看她言談舉止不像是一般的家庭婦女,就道:“徐懷璋早就不在行政院了啊,眼下在不在南京還另說呢,太太你還認識其他人麼?”

她想了想,試探著說出“單科偉”的名諱,對方一聽見長官的名諱,臉色一下凝重起來。

他重新打量下夢家,道:“罷罷罷,我看你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容易,把單先生的宅邸地址告訴你,你自己上門去問,他要肯見你,是你的運氣,不肯見,也沒法子,誰叫是特殊時期呢?”

夢家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南京都幾乎是空城了,單家宅邸所處的整條大路所有人都搬走了,那些空屋子門窗沒關好,在秋風裡劈劈啪啪響著,滿街到處飛揚著碎紙屑。

空蕩蕩的城市,寂靜中潛伏著殺機。

她剛找到門房通報,不一會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隨即見石屏梅滿臉驚訝從裡麵出來迎接,隨即就朝夢家伸開雙臂——她待人的禮節一向是誇張的美式,這種方式在過去還令夢家覺得不習慣,可眼下,看見故人後的喜悅使她再也顧不得許多,也立刻迎上去與之擁抱。

石屏梅很直白地說:“你是個好人,好人該有好報,這事兒我隻能告訴你:確實是中T所為。”

夢家道:“那徐懷璋呢,他不是行政院的?”

石屏梅嘴角現出一個輕蔑的笑意,隨即才道:“徐懷璋調到中T了啊,他嫌行政院油水少!單先生認為他總想走捷徑,做事又是那種野豁豁的路數,乾脆就順水推舟送他一把,還有人說單先生想放長線釣大魚!可笑,我們還指望從他那裡得好處?單先生是什麼身份的人啊!”

她越說越氣憤,滔滔不絕道:“徐懷璋急於邀功,進了中T後跟瘋狗似的到處咬人,連老同事都不放過,單先生特彆生氣。”

夢家試探道,問她知不知道中T為什麼要對力群痛下殺手。石屏梅盯她半晌,道:“二小姐你先給我說句實話,他有沒有和日本人勾結?”

夢家道:“他在生意上和日本人有來往,也不可能說他就是漢奸!對了,我聽聞力群和陝北那邊有來往。”

“這就是了!”石屏梅眨眼道:“二少爺有錢,私下裡和那邊來往,還和日本人有生意上的應酬,中T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地兒,逮住哪條理由都能置他於死地,說不定還能撈一筆,把利金的資產收歸國有!”

夢家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石屏梅熱心留她住一晚上,說力群生前擔任了行政院金融委員會的職務,雖然是個名譽的理事,好歹也是公職。

明天她派人打聽下消息,看看上麵對於利金會有怎樣的安排。夢家對於官場上的繁文縟節一竅不通,見她這樣熱情,隻好一再感謝。

這天晚上夢家根本沒法睡,她的焦慮、她的累、她的沒有著落的期盼,令她幾乎睜著眼在床上躺了一夜。

她想利金是唐家兩代人的心血,倘若銀行有個閃失,她怎麼對得起唐家呢?

她不怕死,她隻是懼怕活著,害怕這樣孤獨地活下去。

第二天中午傳來的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鑒於利金最近業務上的種種可疑之處,行政院已經做出凍結利金賬戶、停止其對內對外一切業務的決定。

石屏梅似乎也被驚呆了,她拉住夢家的手一個勁兒說二小姐你要挺住啊。

石屏梅還解釋道:“這件事單先生目前很難插手乾涉。”

她忽然若有所悟道:“你還記得劉玉章麼?他現在倒是在分管著銀行這塊,不如去找他說說?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打電話聯係!”

劉玉章?夢家猶疑的想,他能夠不倒打一耙恐怕就算不錯了吧?

果然,等到石屏梅再回來時,臉上怒氣衝衝,顯然很不高興。原來她自以為曾在劉玉章某件事情上幫他出過頭,對方好歹會給些麵子,哪知臨到節骨眼上,人家覺著大亂方興未艾,竟打算明哲保身,不卷入任何麻煩,連一句話都不肯透露。

石屏梅氣鼓鼓道:“虧得單先生以前待他那樣好,沒良心的家夥!”

南京之行收獲甚微,石屏梅也覺得很難過,送她上火車前,她小聲叮囑道:“二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局勢緊張,政府已經決定先遷都,你趕緊走吧!我明天也準備走了,上海離南京太近,日本人打過來再跑就來不及了。”

夢家托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上海,冰冷的寒風吹得她打了個激靈,令她的腦子忽然變得很清醒,她想起力群之前說過的利金南遷、那些逃難至重慶的老員工,還有全家存款都在利金的儲戶們。

於是她腦子裡像箭也似的閃過一個念頭,她現在就是一家之主了啊!

如果她撂挑子走人,多少人的家就全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