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在唐家,禮拜日是雷打不動的麻將日,據說唐夫人少女時期就常陪母親打麻將,嫁人後曾經一度疏離種種社交生活,最不屑的就是這種築長城的消遣。
現在她涉世已深,早就明白“人生在世,唱念做打”的道理,於是以前最不屑的種種應酬,如今統統把它們變成了自己的愛好。
儘管抗日戰爭勝利了,重慶的各路權貴還沒急著搬遷回各自的老巢,一來家大業大路途遙遠,二來政府還沒動靜,接受偽產更是一塊肥羊肉,諸人的眼睛都瞅著中央的一舉一動,想要伺機而動好分一杯熱羹。
越是這種時候,那些門路廣、交界寬的闊佬家裡越熱鬨,求幫忙的、談情消息的,各路豪傑紛紛攘攘,各自施展十八般武藝好伺機而動。
唐家這個時候,裡就是最熱鬨的場所之一。
夢家現在很少用她的閨名,彆人所熟悉的是她在金融界的身份,那就是西南銀行的董事長,她現在雖說不上手眼通天,但一介女流,能在抗戰間將本來奄奄待斃的小銀行發展成為叫得上名號的私人銀行,無論如何是有些真金白銀的,人們現在都喊她唐夫人。
時日漸久,要不是一些陳年舊事還會不經意間浮上心頭,她有時連自己也幾乎遺忘沈家二小姐的身份。
今天下午她家的花廳裡熱鬨之極,牌桌上打得熱火朝天的是劉部長的太太、盧司令的侄女,還有財政院院長的小姨子萬如意,另有挨不上牌桌的幾個太太、小姐,要麼圍著她們幾個看,要麼在邊上吃點心、閒聊。
要說起重慶的圈子除了按地域來分比如□□、北平幫、南京幫,更多的還是按照新貴和舊貴來區彆,新貴固然家大業大,不見得舊貴們就願意擠進那個圈子,後者瞧不上前者的暴發戶陣勢,前者鄙夷後者的頑固倨傲,唐夫人交遊廣闊,從來不擺架子,所以算是居中調和的人物。
夢家不偏不倚,從來不去擠兌誰,也不會去刻意巴結誰。
大家私下裡說,圈子這種東西不就是人嗎?看看唐夫人不就知道了,她在乎什麼是圈子嗎?人家自己就是圈子。
幾個人打著牌,就聽萬如意道:“現在黃金看漲,已過了四萬。官價黃金,還是二萬元一兩。我想在黃金上打一點主意,不知道唐夫人您有什麼主意?”
夢家眼皮都不抬,半笑不笑道:“如意,不是我攔著你,這錢不好賺,具體為什麼,我也不便告訴你。”
萬如意仗著年紀輕,撒嬌求她多說幾句,夢家這才歎氣道:“你求我,我若舉手之勞,何樂不為?可是幫了你就等於損了人家,這簡直是殺手了,萬一到時候傳出去都說是我擋了人家的財路,豈不是冤枉?”
盧小姐很精明,知道她是不肯把話說得太具體以免落人口實,萬如意再問就是不通情理了,她連忙應和道:“如意,你儘管照著唐夫人的建議做,準不會錯!”
萬如意隻好悵然的“哦”一聲,盧小姐才低聲笑道:“說到錢的事兒,還是要多謝唐夫人幫我叔叔的忙。”唐夫人擺擺手,道:“彆提了!”
這局打完,夢家忽然說了句“不想玩了”,其餘三個人立刻笑嘻嘻都說倦了也不想打了。
傭人過來擺開茶水點心供大家消遣,就聽有人問劉太太,說聽聞劉先生要高升了,劉太太打著手勢謙虛道:“愁啊,多少人爭著去北平,都想安排自己人,劉先生又沒有後台,就算僥幸得了這差事,指不定也為人當墊背,多少人恨得牙根兒癢癢!”
大家點頭稱是,遂問夢家準備何時攜銀行回北平,就見她眯起眼笑道:“最早也得明年春天吧?那裡什麼都沒有,等於把我在重慶的家都搬過去,幾千裡的路,想想都頭疼。”
萬如意連忙獻殷勤說:“我倒有法子搞到一列火車皮幫您運輸。”
盧小姐撇嘴說:“火車?太不安全了,還是飛機好,又快又安全。”
萬如意不滿道:“那也要看是誰押運的!我姐夫在中國走遍了,什麼事情沒有見過?就說這六七年,前方封鎖線裡鑽來鑽去,我們這邊也好,敵人那方麵也好,沒有碰過釘子。”
她指的是自己家投機百貨的買賣,戰時重慶市麵上各種奇缺的日用百貨,靠了不少投機商從全國各地運來,“大功臣”之一就是她的姐夫。
這些事兒按說是不上台麵的,大家心裡暗笑,臉上也都不露出來。
這時就見一個華服的女仆過來,正是唐夫人的心腹倩雲。她低聲在唐夫人耳邊低語幾句,唐夫人則囑咐她一些話,才叫她走。
劉太太得空插嘴道:“不知道前兒托唐夫人那件事,是不是有了眉目?”大家一聽這話,立即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便都紛紛住嘴,隻盯住劉太太等她繼續陳述,如此一來劉太太反而不好意思了,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僵硬。
原來她娘家的一位親姐姐家的女兒,之前被一位闊少追求,結果這位親姐姐眼光高一心隻想高攀,對於那位少爺的好意置若罔聞,哪知忽然間夫家生意失敗,便又把東山再起的心思落到之前那位少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