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災難是無法比較的(2 / 2)

她氣憤道:“我不明白!我隻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電話那頭的顧東籬顯然很為難,他沉吟了一下,就是這略微的停頓,令她察覺不妙,有些不祥的預感。

果然,接下來顧東籬開口說了很多,大意就是徐懷璋目前在剿總任職,算是傅作yi的得力乾將,傅作為剿總司令,連領袖的話都可以不聽。

軍隊的人,他一個文官很難把手伸那麼長。

夢家沉默很久,任憑對方在電話裡呼喚著她的名字。

顧東籬大概也覺得對不住妻子,他說:“我儘力。”

夢家與他勉強地互道晚安放下電話。

顧東籬這時人在上海,他親眼目睹著政局以摧枯拉朽之勢不斷地衰敗,不少同僚都在為以後的仕途鋪路,投靠或者說叛變,很多時候隻是瞬息間做出的決定。

拿上海來說,打今年秋天起,已經有大量人湧入,舉家南移的逃亡潮又一次浮現了。

在戰火狂潮的橫掃下,謠言四起,上海外灘已經實施宵禁戒嚴,但是南下的船隻仍然無視宵禁,海麵上仍然儘是忙碌的船舶。

作為一位為國家前途忙碌終日的外交官,顧東籬感到落魄,更感到前途渺茫。

作為一位不甘心雌伏想要繼續馳騁於政界的政客,他更感到心餘力絀。

當然,他也感到對不住夢家,不知該如何彌補這段裂痕。

很快,舟舟被解救了,這孩子如今呆呆傻傻,見了力麗和舅媽都不叫人,其他人更是不理,夢家簡直不知該如何和她對話,隻好把丫丫母女叫來。

兩個女孩子一見麵便立即抱頭痛哭。

夢家準備繼續告狀,即使官司一直打上去,她也奉陪到底。

哪知就在這個時候,顧東籬回到了北平,他臉上還帶著愧疚,似乎在為之前的冒犯感到不安。

夢家沒有不理他,但態度客氣很多,好像他不是這個家的男主人,隻是一名意外的訪客。

這種冷漠其實比憤怒更令他感到難受,他對夢家說:“還是趕緊離開北平吧,黨部現今已經搬遷至廣州,隨時可能渡海去台灣,大陸是守不住了。”

夢家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和他較勁,勉強壓住心中不快說:“那你呢?”

顧東籬垂頭喪氣道:“我也先去廣州。”

她問:“那麼接下來還是要去台灣繼續做官?”

顧東籬強笑道:“我一生的理想,豈是在那小長安的功名利祿?隨你吧,或者去美國,或者留在台灣做平民百姓,都行。”

她眼中流露出悲傷,道:“那麼舟舟的事兒呢?徐懷璋一家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顧東籬歎口氣,說:“警察局完全脫離控製了,我這個沒有實權的外交官,能力有限。”

他從來沒有這樣狼狽地承認自己的無用,整個人都顯得虛脫了。

原先他非常愛護自己的儀容,不管到哪裡都是風度翩翩,今天看起來卻那樣不修邊幅,鬢角一下多出了不少白發。

突然之間,他仿佛變成為一個脆弱的老者了,這是夢家之前從來不認識的顧東籬。

為了安慰妻子,他說:“這種兵荒馬亂的年月,每個人都是受苦受難的。”

夢家苦笑道:“災難是無法比較的,對於每個受苦的人而言,他的災難都是最大的。”

她決定先把銀行關閉,叫沈勇和倩雲帶著幾個孩子先走,奈何倩雲不肯,非要留下來陪著她,於是顧東籬就想辦法弄到幾張軍機票,好叫力麗帶著孩子先去廣州。

這時北平舉家南下的潮流已經開始湧現,相對於坐船和火車而言,飛機確實最便捷安全。

舟舟離開北平的那天,夢家一直把他們送到了臨時軍用機場,那地方很偏僻,除了跑道外,周圍全是半人高的蘆葦和野草。

顧東籬帶著他們,跟著全副武裝的人進入停機坪,一直把這些人送上了機艙,等到飛機開始滑行,螺旋槳轟隆做響時,夢家在蘆葦中跟著飛機一直朝前跑,不住向力麗母女揮手。

這時候的舟舟,受這種離彆氣氛的渲染,多日來塵封的情感終於開啟,她將滿臉淚水貼近玻璃窗,對親人揮舞著手臂。

然而那飛機越飛越高,越來越快,機場上的人終於化作了一個小小的圓點,在蘆葦叢裡悄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