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就是榮奎留給大家的最後一句話了,這也是十良對榮奎生前的最後印象。
窩囊了一輩子、倒黴一輩子的榮奎,沒有死到日本人手裡,卻死在了同胞的刀下。
等到十良再次見到師兄,他已經斷氣,渾身血跡的躺在一塊破舊不堪的門板上,胸口上碗口大小的傷疤,鮮血已凝結成塊,那是一種暗沉的顏色,十良一點不陌生。
幾年前日本人還在的時候,她見過不少比這個更殘酷血腥的場麵,但從來沒想到她的親人榮奎,都會以這種血淋淋的方式,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等待著她來收屍。
這令她感到極度的悲慟與憤怒!
她甚至沒有抹眼淚,而是異常冷靜地向警察詢問究竟。
那個小警察估計從沒見過一個女人會在親眷的屍體麵前如此鎮定淡然,本來他都準備好接受對方嚎啕大哭到死去活來的打算了,哪知對方隻是一味問他榮奎是怎麼隕命的。
事情說起來也很簡單,榮奎朝人家套話打聽消息,結果被□□上的人發現其乃是有目的而來的,結果就慘遭了毒手,至於這案子能不能破,警察局也吃不準。
十良想了片刻,才道:“我師兄不是毛頭小夥子,還算有些閱曆,現在脾氣收斂不少,為人也很謹慎,何況此番他深入虎穴,之前沈小姐也交代過犯不著和他們翻臉,他們若是要錢,家裡都有。所以我師兄不大可能和他們發生什麼爭執;何況拐賣人口,罪過比殺人要嚴重,他們也犯不著啊!”
夢家在邊上聽著她分析,立即接口道:“除非是刻意要滅口,榮奎應該是看到了彆的什麼人,瞧見了彆的什麼事兒。”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十良說。
奈何此刻的警局,幾乎是半癱瘓狀態,彆說榮奎這件案子破不了,連舟舟的下落他們也一籌莫展,哪怕顧東籬親自打電話督促,即使警察局長還親自來拜會夢家,嘴裡隻是說“是是是,好好好”。
可案子並不見半分進展,她對於這個政府真是失望得很。
十良不像夢家那樣把希望都寄托在警局上,她決定親自來徹查一下這件事,榮奎那幾個東北朋友她見過。
於是她找到德升說明了來意,果然,通過五龍幫的一些兄弟,德升很快就摸清楚了他們的老巢在那裡,等到十良女扮男裝,準備親赴那裡摸索時,德升將一枚尖刀塞到靴子裡,也要和她一道去。
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畢竟死了一個大活人,很多人都有所耳聞。
德升憑借著一張利口,和那幫人打得火熱,他隻放話說想要買個童養媳,那人說:“德哥我這裡有個很好的,但是人家也是個北平的女娃,我們主家怕她轉臉就摸到自家門口了,隻好想法子將她賣到外省。”
德升笑道:“你們主家膽子真大,北平本土的也敢拐,我可不敢要,回頭人家爹媽鬨上來怎麼辦!要是關外的吧,路那麼遠,人也就安安生生就在北平跟著我家過日子裡。”
那人笑道:“算了,你那個老婆太凶,誰敢去你家做兒媳婦啊?”
於是大家都笑了起來,德升裝作好奇的樣子,問女孩貨色如何啊。
一說起這個問題,那人就來了勁兒,立刻笑道:“很不錯的孩子,聽說最初來了兩個,兄弟們還故意放走一個好叫警察交差,沒料到放錯了人,竟把大有來曆的那個給扣下了。”
德升說你們主家膽子真大!
那人說:“那是,他可是有來曆的,以前據說也做過正經生意,可現在是亂世,何況他甭管黑白路都有很大背景,因此行事兒也無所顧忌。”
德升也隻好趕著打哈哈。
他瞥眼間,看到十良臉色慘白,放在膝蓋上的手直打哆嗦,連忙伸手摁住她的手背,好叫她不要露出破綻。
等僅剩他們兩個時,德升盯著十良的眼睛,認真道:“我告訴你是誰,但你不要動氣。”
十良咬著嘴唇,等著他宣讀結果,就見德升眼中露出痛楚的神色,一字一頓說:“是徐懷璋的爹,那個老不死的!榮奎就是認出了他,所以才被滅的口!”
十良萬沒想到是如此的答案,她一下跌落到凳子上,手裡的碟子也落地打了個粉碎。
隨即,她眼中先是留露出極為悲痛的神色,繼而又忽然目露出凶光,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整個人頓時都變得殺氣騰騰。
這種轉變非常令人驚駭,更是德升認識她多少年來也沒見過的。
他想要上前一步去拍拍她的肩膀,然而她驀然朝他掃了一眼,這一眼是那麼的淩厲,簡直跟刀子似的。
德升一時間竟然被駭得不敢再朝前一步,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說:“十良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
十良輕聲道:“是嗎?我殺人的心思都有了,你信不信?”
德升連忙道:“我信!可這件事兒叫沈夢家來解決不是更合適嗎,她丈夫是朝廷大官,出手要了那老不死的命,不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你何必親自動手呢,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啊,還是先告訴沈小姐,請他們家出麵比較好。”
他們原以為接下來的救人、捉人都是順利成章的,哪知道他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包括夢家在內,也沒想到顧東籬會在電話裡對她說:“這事兒,難辦。”
他的意思是,人可以馬上被解救、送回家,但接下來最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也不要再生張,這關乎舟舟的名聲。
他還加重語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