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一大通話,他又問:“丫丫呢,要不要給她捎點吃的。”
他知道丫丫很獨立,一般情況下十良出去,把孩子安排在家即可。
哪知這回他聽到的答案卻是:“丫丫在夢家那裡。”
德升一愣,臉上神態慢慢變得嚴峻,他看一眼十良,咕噥道:“你準備乾什麼去啊?”
十良把臉低下去,沒有正視他的目光,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德升愈發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臉色變得很不好,好像在費力思索著什麼。
他一連喝了好幾杯,咕咚咕咚落肚,卻不再說話,隻是抬頭凝視著十良,搜索著她臉上的蛛絲馬跡,似乎試圖從她臉上發現什麼。
暮然間,他把酒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放,說:“咱們一道去,我不能叫你一個人冒險。”
這話沒有斬釘截鐵的語氣,聽上去輕飄飄,但卻有著千鈞之力,那是比承諾更重的誓言,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生死相依。
十良竭力克製住情緒的波動,佯裝不他的意思,說:“什麼啊?”
德升有些不耐煩,道:“你心知肚明。”
又是一陣相當長時間的沉默,洪姑進來送菜時,看他們不說話的樣子,覺得很奇怪,她強笑道:“彆老喝酒啊,我現在去下羊肉湯麵條給你們,大家都吃的飽飽。”
德升笑:“好啊,多放點羊肉,吃飽了好做事。”
“做什麼事?”洪姑警覺地轉身回頭問,但並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因為那兩個人全都又陷入了沉默。
不一會,洪姑把麵條送來了,德升吃一口覺得不夠辣,他叫了幾聲“孩子媽”想問她拿些辣椒,但洪姑沒回應,估計是送孩子睡覺去了,於是他隻得自己去廚房取辣椒瓶。
等他回來後,也為十良碗裡添了不少料,兩個人就呼呼呼吃完熱湯麵,德升直咂巴著嘴說渾身都熱了。
他把碗放下來,很認真地問她:“你都準備好了嗎?”
十良微笑著,不說話。
德升覺得她表情有些古怪,他想問她為什麼這樣笑,但又覺得頭怎麼暈乎乎的,他小聲說:“不應該啊,就喝了這點酒。”
他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腦袋也越來越低沉,最後掙紮著看眼十良,就趴在桌子上了,昏過去了。
十良微微歎口氣,手心裡攥著的藥袋子都快被她捏碎了。
這時就見洪姑匆忙趕過來,手裡捧著個木匣子,她一看見他們,立時長籲一口氣,說:“謝天謝地,你們都沒走。”
十良有些奇怪,德升能猜到她的動機不奇怪,怎麼連洪姑都好像什麼也知道似的?
洪姑看清眼前的局勢,也看明白十良眼裡的好奇,她打開那木匣子,裡麵是一隻精巧的槍,就聽她苦笑道:“我對丈夫的了解,不會比他對你的了解更少,本來我想說與其他去,不如我替他。”
這話,半嗔半怨,苦味更重。
十良明白,她今天的計劃他全猜到了,而後他的計劃,洪姑也全盤猜到。
這個女人,為她從彆人那裡“搶”來的男人,一輩子惴惴不安。
為了丈夫的安危寧可不要自己的命。
十良忽然對她滋生出些憐憫,她說:“沒事兒,我給他下了藥,一時半會兒他醒不了,不管我要去做什麼,都不會連累你們,你來一起喝幾口酒吧。”
洪姑一喜,繼而察覺出對方眼中那股憐惜勁兒,她有些不帶勁,悻悻地說:“算了,我把他抬走,這槍給你護身。”
這話說得有幾分悲涼,洪姑又改了主意,她痛快道:“行,咱們一道喝幾杯。”
她們從來沒有這樣麵對麵坐下來過,沒這樣心平氣和的一起吃過飯,之前洪姑暗地裡和十良較了多年的勁兒,臨到今天才知道對方無非是個假想敵,她白使了那麼多心眼子。
而今天十良的心事重重,令她說話的神情裡更有股壯士一去不複還的意味,即使是在江湖混跡多年的洪姑,也被這種決絕所震撼,她不知道該和眼前這個女人說些什麼。
十良卻很坦然,她不緊不慢,問了他們家三個孩子的事兒,還說起德升小時候的種種頑劣行為,把洪姑逗得直笑,氣氛終於變得較為緩和,洪姑這才說:“十良,將來不管世道怎麼變,我們家始終也是你的家,隻要有事兒,你儘管開口。”
十良欣然一笑,點頭道:“好!”
眼見得時辰已至三更,十良估摸著時間到了,她起身整下身上的衣服,說:“不早了,趕緊把德升扶回去,叫他睡個好覺,我要去辦正事兒了!”
洪姑有些緊張,她怯怯地起身,似乎想攔住十良叫她三思,但對方的神情是那樣的堅定,她明白無論怎麼說都是螳臂當車,便隻好親自送她到大門口。
望著十良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中,洪姑的心砰砰直跳,祈禱著上蒼不要出什麼亂子才好。
第二天早晨,全北平報紙的頭版,清一色的全是同一條新聞:
血賤豪門,要員徐懷璋之父被割頭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