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望春(1 / 2)

十良原本和夢家約好一周後離開北平。

她們每次分彆都近乎十年,每一次都令夢家心懷愧疚,好像是她拋卻故人,才使十良因此受了那麼多苦。

每一次離去,她都是那樣不由自主,女兒和妻子的身份限製著她,不能由著性子帶上想幫助的人。

然而這次不一樣,她雖然是顧東籬的妻子,銀行董事的身份賦予她更多的權利,那就是,隻要對方肯,她想帶上誰就帶上。

她本來還準備好了一大通言辭,用來說服十良母女同去國外,那些天高地遠的地方,她自己都沒去過,要說服戀舊的十良,想來是件艱難的事。

沒想到十良很快就同意了,她甚至和夢家約好了時間,說要先忙點事情再走。

夢家不敢多問,仿佛一起移民到國外,是個美麗的肥皂泡,多問就會打破似的。

然而這個幻境一樣的希望,終歸還是打破了。

夢家看到徐懷璋父親被殺的新聞標題,立刻打了個激靈,複仇的快意猶如閃電從身上劈過。

隨後,她在電光火石之間,立時就領悟這是誰的手筆。

何況報紙上都說了,那凶案現場,被人用鮮血在牆麵塗抹了一行字:殺人者,盧秋水是也!

這個名字隻有她知道,十良是在告訴夢家真相。

夢家托了警局和報社的朋友到處打聽消息,同時不忘去趟十良家。

十良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衣服仍然掛在櫃子裡,沒有任何要隨主人遠行的跡象。

夢家撿了幾件衣服,都打包到行李箱,安慰說一旦十良出現,就能立刻隨自己啟程。

但夢家不敢深想,十良是本來就不想離開北平,還是沒打算活著回來呢?

命運難道要再用一次漫長的離彆,好讓她們永遠相隔?

想不到還不到兩天,那時苦心孤詣、焦慮的事,現在連想都是多餘的,毫無意思。

她回家沒多久,德升就來了,他比上次見麵憔悴許多,焦黃的臉上嵌著黑黑的眼圈,可見日子不比她好過。

他一進門就說:“這事兒十有八九是十良做的,徐家肯定也知道是誰,可並沒有向警局施壓,也沒有大肆追捕的意思,可見對於追查凶手並不著急。徐懷璋那麼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不可能說死了親爹也無動於衷。”

夢家立即意識到,這說明徐懷璋興許知道十良的下落,所以才不慌不忙。

她的臉頓時變得蒼白毫無血色,倘若十良被警察捉住,她或許有法子救人,但若靜悄悄的落到徐家手裡,可見徐家是打算動私刑了。

德升見她蹙眉咬牙,勸道:“二小姐,我知道你們約好了時間,叫我說,該走你就走!剩下的就交給我,她把丫丫托付給你,你不能負她。”

言罷,他忽然笑道:“再說,這都是命。”

都是命,徐懷璋也這麼對自己說。

戴雨農死後,他失去靠山,又得罪了黨內貴人,回到北平也隻得個沒啥油水的差事。

戰亂時節,除了權利,最可靠的自然就是錢財,這使得他變得特彆愛財。

貪戀小財,往往使人變得貪婪小氣,連自己父親都相處不下。

他本是個誌大才疏的人,乃父更是殘渣餘孽,那種粗鄙性子,說幾句難聽話就能把他逼瘋。

後來父親遇刺,儘管凶手沒及時逃脫,被他囚在密室,一時之間他倒沒想到將人送往警局。

父親的葬禮上他哭得非常傷心,心裡卻在想,如果是壞掉一隻燈泡,可能他都會覺得更加遺憾吧!

葬禮後,他仍舊不知道該怎樣處置凶手,更也不想聯係唐家或是顧家的人。

他們那種自以為矜持高貴的神態,就和他父親的粗鄙一樣令他討厭,總之,他對目前的一切都深感厭倦。

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先見見十良。

這個決定下的很勉強,他本來可以直接命人取她性命,因為對於十良他總是難免一種怯意,這種膽怯更像是一種心虛,很早之前就滋生了。

徐懷璋也殺過人,他害怕的並不是她手裡的刀,甚至不介意了解她用匕首割下父親腦袋的細節。

那腦袋的主人,他曾經怕了一輩子,而那執刀的人,被他下意識認作一個代表,是他從人類轉化為禽獸的見證人。

看到她,難免令人遺憾的想到了過去,那時的他雖然是紈絝子弟,胸腔內卻還有良心在跳動。

想到這裡,徐懷璋忽然伸手按住了心臟部位,他真覺得那地方悄無聲響了。

不甘心似的,仿佛為證明他的勇敢,徐懷璋決定一定要見見她。

十良神態仍然是他記憶中的波瀾不驚,除了眉眼有點蒼老,變化倒是不大。

徐懷璋本來有很多問題,到了此刻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發現自己幾乎有點羨慕她,羨慕她能夠那樣地快意恩仇。

十良也在打量他,她明白在他這個階層,強烈的感情非常罕見,人們往往都是深藏不露的。可即使是殺父之仇,她也沒有在徐懷璋身上看到絲毫的恨意,這多少是令她有點意外。

他那副樣子,似乎開口是件非常為難的事。

終於,徐懷璋說話了,這句話不僅令他自己吃驚,十良也愣住了。

他問:“她還好嗎?”

十良立即答道:“早死了。”

徐懷璋的臉顯得有些扭曲,儘管他轉過頭,臉部抽動的肌肉仍然出賣了他內心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