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瓔接了陳誠回家之後,一邊換鞋一邊笑著跟他閒聊今天家長會的見聞:“你們班主任對你印象特彆好,英語老師後來也進來講了幾句的……”
陳誠的反應一如既往的平淡,即便是對著自己媽媽,也沒有過多的情緒展現。那件事情之後,開朗外向的大男孩最初一段時間是頻繁的做噩夢,整晚整晚的沒法閉眼睛,即便是轉學也無濟於事。
如果隻是麵對同學的騷擾,他不會被影響至此,但是那具死在眼前尚不瞑目的屍體,對於一個還未成年的年輕男孩來說,衝擊力實在太強,此生難以忘卻。
馮婷婷三番五次地跟他發短信,訴說自己的相思之苦,痛斥他狠心薄情,後來陳誠換了手機號,放學後父母換著請假去接他,也算是暫時獲得過短暫的安寧,但是請假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很快這種狀態就被父母公事的繁忙打破了。
一家人要吃飯要過生活,父母不能丟了工作。
那段時間,陳誠每天回家都是小心翼翼的,觀察附近的風吹草動,就怕在哪個陰暗的巷子裡忽然看見一雙幽深窺視的眼睛。
他們也報過警,也出麵正式和對方家長調停過,希望能給出一個有效的解決方案來,但是馮婷婷的不正常僅僅隻表現在對陳誠的追逐上,和其他人交流相處毫無怪異之處。
到後來,他父母甚至開始懷疑究竟誰在說謊,究竟這個男孩到底是不是對他們姑娘造成了傷害,現在還來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後來陳誠就轉學了。
這世上有太多講不清楚道理的人和事,雖然窩火惱怒,但袁瓔陳光海夫婦倆不想影響孩子馬上要迎來的中考。
陳誠轉去的學校是個秘密,誰也沒透露,馮婷婷找不到他的人,沒有了他的聯係方式,陳誠住的小區又有四個門,也沒辦法蹲守,而且門口還有保安攔著。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情就能到此結束了。
結果沒過多久,馮婷婷就死了,故意死在了陳誠麵前。
這種事情,一般人一輩子也碰不上,但要真倒黴碰上了,往往就是一輩子的陰影。尤其還發生在青春發育最敏感脆弱的年齡段上。
袁瓔絲毫沒有因為兒子的冷淡而感到受挫,陳誠接連驚悸噩夢的那段時間終於過去之後,他們夫妻倆就發現兒子的話一天比一天少,性格也是肉眼可見的消沉下去了。
她仍然保持著溫和笑意找著話題跟他搭話:“你們班上的同學看起來都很可愛討喜呢,我下午看了一眼,大家都長得一副機靈樣,哎,失策了,下午應該讓你給我介紹認識一下的。”
男孩搖頭,嗓音平和道:“其實我也沒認識幾個人。”
袁瓔的笑稍稍有些阻塞,心口開始發酸。
自己的孩子原先是個怎麼樣活潑好動的性格,再沒有人比她這個當媽的更清楚了。
她夜裡偷偷跟老公陳光海哭過好多次,她現在根本不在乎什麼成績一落千丈什麼好高中什麼好大學,那些都比不上孩子的身心健康重要。
她隻想他能夠早些從陰鬱裡走出來,不要一個人封閉在僻靜的黑屋子裡,無門無窗,暗無天日。
林時鹿被這個消息震得久久不能回神,後麵再在學校裡看見獨來獨往的陳誠,都能再重新回憶起鄧雪說的那些話,心裡五味雜陳。
周天中午,她照例將收齊的美術課作業往畫室搬。
林時鹿最討厭的就是收素描本了,又大又重,三十來本疊著一大摞,抱起來比她臉還高,每回羅昊布置素描本的作業,她都得早上一趟中午一趟分開送,不然根本就搬不動。
她抱著十六個素描本,三層樓也爬得氣喘籲籲,正用大腿將本子頂住去摸壓在花盆下麵的開門鑰匙,恍然一眼瞧見門縫居然是虛掩著的,露著一條雪花石板地麵的縫隙,是前天最後走的人沒鎖門還是已經有人提前開門進去了?
兩點上課,現在才一點四十,林時鹿揣著疑問一腳把門頂開,看見裡頭熟悉的角落中,是陳誠一個人坐在那,戴著耳機正在麵無表情地削鉛筆。
他似乎是已經畫很久了,麵前的畫板上粘著一張打好形的水果襯布組合,還沒開始鋪調子。
陳誠弓著腰,清瘦的手背能看清楚血管的脈絡顏色,他不說話的時候嘴角緊抿著,沒有一點弧度,空蕩蕩的畫室,原本就很輕易地給他營造出了一股沉重的落寞感來,尤其是在林時鹿剛剛聽到了關於他的那些事情之後。
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透過眼前這一幕湧上心頭,什麼成分都有,難以分辨,但其中最為明顯的一點,還是惋惜。
此前不是沒有聽過其他人口中對陳誠所表現出來的種種歎息,但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一般感同身受。
什麼叫做無妄之災。
即便知道那個學姐是精神不正常,但是那終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自己送了命,而且還是在對方對自己有著熱烈渴求與執念的情況下,光是想想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林時鹿自認心大,但若是易地而處……她甚至不敢去細想帶入這種易地而處。
感觸並沒能持續太長的時間,因為她手裡的素描本沒端穩滑了幾本下去,紙板摩擦的聲音不小,林時鹿一個激靈回神想去補救,結果就是理所當然地顛了好幾步沒救回來,還把手裡剩下的一起給掉了一地。
她動靜大,那邊的陳誠即便戴著耳機也注意到了,一言不發起身過來幫她一起撿本子,疊成了一堆後直接搬到了講台上和早上的摞在了一起。
“謝謝啊。”林時鹿跟在他後麵,見大男孩輕微搖了下頭後就又沉默地坐回去接著畫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