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市的秋老虎時不時的就要熱一下,今天又衝上了三十五,畫室裡有些悶熱,林時鹿掏出遙控器開空調,一邊隨意跟陳誠搭話道:“你不熱啊,怎麼沒開空調,這空調老了,降溫要好一會才能起效果呢,不知道等會上課能不能涼快下來。”
陳誠露在外麵的後脖子算不得十分乾爽,光看都知道有一層粘膩的薄汗,隻是還沒彙聚成汗珠罷了。
“你提前來多久了啊?下次可以直接開空調的,遙控就在綠蘿盆子旁邊。”林時鹿將遙控器放回盆栽旁邊,對著陳誠示意了一下位置。
陳誠搖頭道:“謝謝,沒事,我坐靜了也還好,沒覺得特彆熱。”
林時鹿剛才爬樓的時候出了力氣,現在一頭的汗看起來比陳誠熱得多,她站在空調前麵,將後背懟著扇葉吹風,一邊叉著腰對他道:“熱死了這鬼天氣,再靜都不頂事,你怕有人說你浪費公共資源啊?不會的,每回他們都嫌我空調開晚了,說什麼剛進畫室的半個小時熱得汗直流,但是我又不能提前半小時就跑來傻坐著對不對,隻當是你幫我開的。”
陳誠並未再繼續開空調的話題,看她一直在站冷風扇葉前麵,好心提醒了一句:“同學,你這樣吹很容易感冒的。”
林時鹿的熱氣已經降下去了,便依言從他左後方換到了右後方去,離櫃機空調遠了一些。
她的視線越過男孩的肩膀看著他板子上的那張素描,陳誠卻遲遲沒再接著動手,林時鹿奇怪地朝他看了一眼,想起來了些什麼,擺手道:“我不是特意來跟你交朋友啊,我就是想提醒你透視錯了,那個石膏三角座左邊應該再偏進去一點,它按照現在這樣延伸過去就成個梯形座子了。”
林時鹿的手指像模像樣地在他地素描紙上比劃了一下正確方向,她笑嗬嗬道:“雖然我調子上不好素描分不算高,但是老羅說我形抓得挺好的,嘿嘿。”
陳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畫紙,顯然好像並沒太能共感到林時鹿說的正確的透視感,他之所以畫成這樣,就是因為自己看不出有毛病來。
女孩一眼看出來他的茫然,直接上手把他的畫板從架子上摘了下來,熱心快腸道:“來來我教你個辦法,正麵看不出來你就像這樣轉板子,側著看反著看都試試,是不是立馬就不一樣了。”
陳誠沒有林時鹿那種天生優秀的透視感,但雖然轉過來之後也並未能像她說的那般一目了然,總歸還是看出了些之前並沒能看出的彆扭來。
“謝謝。”他將畫板接回來,拿了橡皮將石膏線擦了重畫。
一點五十九的時候,最後一個學生踩著點進了畫室,隨著上課鈴響,羅昊手裡端著水杯進了門。
男人順手將水放在講台上,然後轉身直接去了後門角落的靜物堆裡扒拉,一邊說道:“來,班委幫忙把那三個大椅子拖到中間去,今天讓你們試試寫生了。”
畫室角落裡有個專門放置靜物的架子,刨去各種石膏體,上麵還有一些石膏的人頭雕塑和不鏽鋼水壺等玩意,五花八門的襯布塞在一起,這些都是一代代美術生們的班費攢下來的物料,有的年代十分久遠,已經看起來灰頭土臉的了。
羅昊讓他們將三個椅子拉開分成了三組,然後親自在每一組上麵搭靜物組合,基本是一塊深色襯布加兩個組合石膏體,他一邊擺弄一邊道:“自由選組找地方坐,今天下午就畫這個寫生,下課前交。”
一說自由選組,班裡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學生們推推搡搡地往造型簡單的那兩組跑,等羅昊終於把最後一組的襯布拉扯擺弄出了想要的感覺之後,起身一回頭,發現周圍就隻剩下五六個人還願意留在這一組了。
“乾什麼乾什麼,一點挑戰精神都沒有,學學這幾位同學,要知難而上。”男人失笑拿指節敲著桌麵,隨便點了幾個印象中水平還不錯的學生提溜出來:“躲什麼躲,徐蓓蓓、童凱、宋兆強,出來換組。”
剩下沒被點到名的學生們一邊偷笑一邊對那三個被迫換組的人投去幸災樂禍的目光。
即便是加上了這三個人,這一組靜物前麵也就隻有八個,兩排錯落坐得稀稀拉拉,和另外兩組動輒十四五個擠在一起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時鹿也在主動留下的幾個人裡,倒不是她多有上進心,主要她跟姚雨希駱小則的關係比較好,那兩個人都沒走,帶著她就一屁股坐下來了。
她選了個相對好畫點的角度,四分之三側麵,取巧把襯布上最難處理的一處三疊位置給擋住了,然後美滋滋地撕膠貼紙。
大半節課過去,學生們的起形基本結束了,羅昊算著時間起來巡視指點。男人手臂背在身後挨個地路過,在林時鹿身後站了一會,點頭誇獎道:“形準不錯,這個時候可以慢慢開始帶一點調子了,從顏色最重的地方開始,一層一層加,給自己起個提示的作用。”
林時鹿頻頻點頭,但就是不敢下手。她也就打形水平好點,一開始鋪調子就找不著北,隻期望老師快點從自己這過去,免得暴露缺點。
羅昊帶過多少學生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林時鹿的小九九和她的躊躇,輕笑一聲道:“來,課代表起來,看我給你演示一下。”
羅昊帶高一的時候一般很少給人改畫,主要還是因為剛剛上路的新手那幾筆實在沒什麼好改的,但看在課代表為班級出力做事的份上還是要給些優待。
林時鹿起身讓位之後,羅昊接過她的畫板坐了她位置,後麵須臾幾十秒就圍過來了一大圈觀摩的學生。
“看著啊,老師之前怎麼教的,從最重的地方開始下手,這組靜物是藍色襯布最重,那襯布上又是哪裡最重呢?”
羅昊一邊拿她的鉛筆唰唰幾下在明暗交界線上打出形狀來一邊道:“這裡,看見沒,順著襯布的走勢來,明暗交界線最黑,往後暈開。”
一個個學生湊著頭往裡夠,陳誠坐在高腳凳上視野很好,他偏著身子仔細看著羅昊筆尖每一個所過之處。
羅昊:“我給你們打的聚光燈,光源很好找的,迎光的方向就是這一片,雖然褶皺裡麵也有影子,但是整體要亮於背光的這一片,看見沒,這樣先大麵積的給它拉開色差,再去慢慢刻畫細節。”
教室裡安靜地隻有老師講話和他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就在這時,後麵不知是誰的臨摹書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悶響,聽起來像是平躺著著地的。
冷不防不少學生被嚇了一跳,但至多也就是一個哆嗦便回神了,誰都不如陳誠的反應大。
那一瞬間,男孩不受控製地整個人一彈,一腳蹬翻了自己的畫架,連帶著上麵的畫板一起朝靜物倒下去。